于岿河闭上双眼,感觉世界天旋地转,再睁开时眼前一片黑暗,身边的人有柠檬的香气,神色一定很温柔,可惜他现在无法看见。
他借着惯性再向前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半俯下身用手强撑着膝盖,胸腔起伏止不住地喘息。头顶的发绳松了,他低头用右手取下来,又套回手腕上。冷汗一滴滴顺着脖颈和脊梁往下淌,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感觉心房是滚烫的,但皮肤却冰凉。
周围很嘈杂。吵闹声不休不止,仇铭大声的“赶紧来两个男生扶一下去医务室”话音刚落,程鼎颀和萧宸并肩跑到了终点线。于岿河能分辨出他们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努力甩了甩头发,又用力眨眼,还是看不见。但是感觉手指上有些黏乎乎的。他闭着眼闻了闻,啧,不是汗,有血。
“于哥,没事吧,我们送你去医务室。”萧宸先到一步,抬起于岿河的手臂往自己肩上揽。程鼎颀随后就到,嘴里还在骂谢钦傻逼。
任望珊的眼睛依旧是红红的。
刚刚陪着于岿河跑的这一百米,任望珊几乎全程看着他,于岿河的脸特别苍白。她觉得这一段不到百米的路,跑起来比八百米真的不知道累多了多少倍。
她蹭了蹭脸颊上的汗,紧紧跟上准备去医务室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径自走到评审团前面,对仇老师正色道:“老师。”
仇铭看向她:“我们会处理的,小同学你放心好了。”
望珊微微欠了欠身:“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
任望珊除了心坎疼的不行,还有气愤。她从小到大的确会遇到不少让她生气的人,但很难让她产生讨厌的情绪。望珊生性温暖纯良,总是愿意去宽容别人对她的伤害。
可是今天她觉得,她可能不能原谅谢钦。
谢钦可以对她很没有礼貌,可以扯掉她头发上的黑色发绳,也可以跟她讲不好听的话。因为任望珊不会去理睬这样无聊的骚扰,也不会受他影响。
但是他不能够伤害于岿河的啊,哪怕伤的并不重;一个人怎么能因为讨厌或是嫉妒就故意去伤害别人呢。
不对……也不止是因为这个。
更重要的是……她最在乎的就是于岿河,胜过她自己。
所以谁也不可以伤害他,她会好心疼好心疼。
医务室。
门内,徐老师刚处理完一个立定跳远脚崴了的男生,抬眸就看见于岿河几个人进门,笑道:
“欸,这不是上回在我医务室吃饭的同学吗。”
“徐老师还记得啊。”于岿河有气无力地回应,还不忘笑笑。
“怎么回事?跑步摔赛道上蹭成这样?”徐老师看向他的膝盖和手臂,深深皱了皱眉。
“他跑3000米,”程鼎颀低头把肩上于岿河的手臂卸下来,有些烦躁地说道:“被个傻逼脑残绊了一跤,当时他速度快,跑道上滚了一圈。”
“过来我看看。”徐老师看到他脚腕,叹了口气:“摔倒之后还跑完了全程吧?也不嫌疼。”
“他不仅跑完了,还破了校记录。”萧宸答道。
徐老师点点头,神色里好像多了些近乎是敬意的东西了。
医务室在行政楼深处,走道很凉也很阴暗,和外面高照的大太阳形成强烈的对比。医务室的门隔音很好,任望珊在门外听不清里面的声音。
她刚才没有跟着进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靠着雪白的墙壁蹲下,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她还穿着短袖,感觉身体有些发冷。
没有跟着进去是因为有点害怕。
她和于岿河并肩着跑的时候也没多注意,冲线之后对着那句“破纪录”也真的毫无在意,第一时间就是去看于岿河有没有受伤。
她记得清清楚楚啊,于岿河双腿一直发着抖,好像使不上力的样子,眉头也深深锁着。那些跑道上的颗粒物多烫多粗糙啊,任望珊上体育课有时候撑着都会破皮,于岿河穿着差不多刚好过膝的运动裤和短袖,就这么向前蹭着滚了一圈。
膝盖上的皮蹭破了好多啊,他还撑着膝盖,两手上都弄到了血;手肘和小臂上也是如此,细小的血珠顺着磕破的皮肉汩汩地往外冒,他也好像不知道一样;脚腕上明显肿了,红彤彤的一片。
任望珊越回忆越想哭,忙抬手用指尖抹了抹眼角。
“咔塔——”医务室的门朝前打开了。
任望珊在一束亮光里抬起头,眼角还红红的。
程鼎颀见她这样赶紧蹲下来:“这是怎么了?咱没事儿望珊!你放心哈,老于没那么严重的。也不会有啥后遗症,蹭破点皮罢了,对他来说不算啥。”
萧宸也点点头“恩”了一声表示赞同,善意地道:“望珊你进去吧。于岿河找你呢。”
又转头向着程鼎颀,用头朝楼外一指:“走着吧,去找老仇还有那傻逼。”
“走。”
“笃笃笃——”任望珊轻轻用指节扣了扣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医务室消毒药水和酒精棉的气息扑面而来。
“啊,”徐老师回过头,“望珊同学来啦。”
“徐老师还记得我呀。”她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哪能不记得呀,”徐老师把刚合上的登记簿又打开,往前翻到上学期1月6号,笑着道:“这不还有于岿河同学亲笔写错的名字么。”
于岿河扶额:“老师您还笑啊,都过去大半年了。”
徐老师合上登记簿扬起嘴角:“逗逗你们这些孩子其实真的挺有趣的。你看你多幸福,受了点伤还有女孩子来看你呢。”
于岿河洒脱地笑笑。
她又善意地看向望珊:“你们先聊,我去楼上办点事儿。”
望珊点点头,和于岿河目送徐老师阖上医务室的门。
望珊咬着嘴唇,轻轻到于岿河身边坐下,看到他手臂上的包扎带,瞬间眼泪汪汪委委屈屈:“于岿河,咱们不疼不疼不疼……”
对她的眼泪,于岿河心底压得发酸。
从小到大他也见过很多女孩子哭,但没有一个让他心底这么难受。
这个女孩子怎么这样啊。
他无奈地笑笑:“是真的不疼。而且……”
他摸摸任望珊的脑袋:“都是破皮而已,轻伤不严重,对男生来说算不了什么。我刚刚就跑完的时候有点晕而已,别想多了。”
“可是你脚踝都肿了……”
啧,这也发现了啊。看你小眼睛尖的。
于岿河顿了顿,道:“是我后来跑的急了。但是徐老师也说没事儿的呀,喷几天云南白药就好了。况且明天我就一个一百米接力,接下来就正常上课也不怎么运动了,没问题的。”
“……你明天接力还要上啊。”任望珊眼里满是担心。
于岿河轻笑出了声:“不然呢我的小前桌。它不会影响我发挥啊,况且……接力赛分值那么高,班级荣誉第一嘛。”
“那你能不能……稍微慢一点点,就一点点。我怕你脚踝受不了。”
于岿河噎了噎,垂下眼眸。
“好。”
“我听你的。”
于岿河看望珊还露着胳膊,把刚才程鼎颀给他捎来的外套递给望珊:“披上,医务室冷。”
“谢谢。”
于岿河的黑色棒球外套对她来说大了两圈,就这么轻轻搭在她身上,显得她人更瘦,皮肤也更白皙,锁骨若隐若现。
于岿河暗自庆幸,自己身体的隔音效果足够好。否则,任望珊一定会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声。此时已近下午五点,今天的太阳有些虚假,依旧灼灼地闪着光,毫无初秋该有的凉意。医务室的窗户半开着,风悄悄躺进他的呼吸声中,走时顺带捎走了些许温凉。眼前的女孩向他看过来,浅茶色瞳孔里放着世界上离他最近的星星。
裁判席。
“怎么着,老仇?”程鼎颀拉着萧宸在评委席晃来晃去。
老仇刚坐下休息,把脖子上的秒表取下来,拿着哨绳在手里甩着圈儿。看向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