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到我剪断红线的那日,谢濯眼中的光点,熄灭得悄无声息。
那光点,于那日而言,仅仅是我不过心的一瞥,于今日,却成了扎进我心尖的针,刺痛着我整个胸腔。
我将谢濯微微推开。
他还愣愣的看着我,似乎并没有从我方才的那句话的余韵中走出来。
“谢濯。”我唤他的名字,然后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不和离了。”我道,“我们,不和离了。”
他黑色的眼瞳盯着我。
眼瞳里,全是我。是面色苍白的我,是唇角颤抖我的,还是满脸泪痕的我。
我将本来绑缚我们腰间的绳索解下,在我的手腕上绕了三圈,另一头又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三圈,然后用嘴巴咬住另一头,一拉,绳子结结实实的绑住了我俩的手腕。
“红线!”我自己囫囵抹掉脸上还在不停落下的泪,透过迷蒙,望着他,“我自己续上!”
谢濯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绳子,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又像是有些小心翼翼,他转了一下手腕。
绳子绑的结实,哪会被他这样轻轻一个动作弄断,但他还是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手腕上的绳结。
他沉默着,垂着头,低着眉眼,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了一片阴影。
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便也随着他的呼吸,等待着。
“伏九夏……”
他唤我,我抹干眼泪,提着心,望着他。
“红线……已经断了。”他说,“接不上了。”
我在谢濯面前,总是话多的,不管什么时候,但此时此刻,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谢濯动了手指,轻轻的将我为他绑好的绳子解开。
他将绳子握在手里。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平静无波:“梦里的事,不必当真,你不用因为看见了什么,便开始同情我。”
他以为我在同情他。
他解开了绳索,说着拒绝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这模样,却仿佛又看到了梦里的那个小孩……
他伸出的手,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抓住。
“不死城里,邪祟之气横行,你的情绪波动会变大。你必须保持平静。”他近乎冷漠的说着,“忘记梦里的事情,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再回想了。“
我看着谢濯。
我不知道,谢濯在灵魂深处,与邪神的意志对峙过多久,才能有此刻的平静。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中对谢濯这澎湃的感情,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他口中的同情。
更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被邪祟之气影响了,或许梦里的,都是假的。
我毫无头绪,一片懵懂,却唯一做了一件事。
我握住了他的手。
不让他的掌心,再空落落的了。
谢濯显然又愣了一下,他的目光从相握的手看向了我。
“还是,别和离了。”我轻声呢喃:
“不喝酒不吃辣的原因我知道了,瞒着我事情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如果我们可以坦诚相待,如果我们可以继续携手,那么……和离便没有必要了。”
“我们解决完这边的事,回到五百年后,好好的……”
谢濯没听我将话讲完,他径直将手从我掌心抽了出去。
我抿紧唇角,不偏不倚的盯住他。
却见他抽出手的他,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仿佛用尽了力气一样。
他避开我的目光,转头看向远处,过了许久,才找到一句话一样。
“天亮了,趁白日,我们多赶一些路。”
他不由分说的将我拉了起来,熟稔的把我背在背上,用绳子绑在我们的腰间,一如来不死城的那一路。
我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绳子,在他耳边穷追不舍的问:
“所以,我们可以不和离吗?”
他刚将我与他绑紧,又听到这么一句,似乎觉得今天他逃不过了,于是终于正面回应了我。
“现在,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
他又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治好你……之后。”
我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他向前一跃,带着我,没用功法,却轻轻松松的从这边房顶跳到了另外一块断壁上。
而我却在这起落的瞬间,看到了我飘起的衣袖里面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
衣袖里,我的手臂上,全是凸起的黑色经络,比之前,更加严重百倍。
现在似乎……确实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这个梦,又过了多少天?”
我记得上一次,雪原上我醒来,谢濯跟我说,我失去意识了半个月。
这一次……
“三天。”
三天,带着神智不清的我,躲过邪祟与修士,谢濯应该……很不容易吧。
不过:“幸好……只有三天……”
我话音刚落,心口猛地传来一阵抽痛,这痛感仿佛让我回到了梦中。
我咬牙忍住,不想让赶路的谢濯分心,但我们离得如此近,他又怎会感受不到。
“调整呼吸。”他一边赶路,一边告诉我,“不要去注意某一处的疼痛,任气转意流。离内城墙,已经不远了。别怕。”
我向前方望去,不死城里面的内城墙依旧巍峨高耸。
谢濯背着我,在城中疾驰。
颠簸与疼痛中,我有些恍惚的开口:“我引渡的邪祟之气,你之前,身体里没有的。”
初遇的时候,谢玄青伤重,但身体上全无这些邪祟之气。
我问谢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有回答。
直到我说:“让我分分心……”
“荆南首的事情之后,便有了。”
荆南首……在属于我们俩的时间线里,荆南首食人的事情,是在我们成亲后不久,开始渐渐爆发出来的。
那时候,昆仑的人最开始时以为有人消失,是因为邪祟作祟,然后有流言蜚语,说是与我成亲的妖怪吃人,再然后,随着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流言蜚语也愈发厉害,直至发生上门砸我府邸大门的人被吃之后,所有人都开始认为,食人者便是谢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