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乐从藏身之处伸头问道:“不是说许多人先前已解兵器在外了吗,怎么你们有家伙傍身呀?”</p>
秀吉贼忒嘻嘻地笑道:“那是因为我和手下这班人多带了傍身的家伙揣藏不离,谁让解兵器就乖乖听从,不是我们的作风。”</p>
光秀摇头说道:“秀吉和他那帮农民或盗贼以及逃犯出身的手下,行事没多少底线的,不可跟世代武士出身之人相提并论。”</p>
“这点我亦有同感,”权六皱眉说道,“毕竟跟世代家门熏陶,从小就深受家风培养的武家传统士族子弟有别,出身不一样的那些人若得势,拿起武器混进军旅当了兵,更容易混成坏胚子。兵者,凶器也。这般大凶之器落入他们这帮不讲道义之徒的手上,随时乱掉分寸、不讲底线,尤其农民和市井之徒一有机会就变成暴民。让这些人混进来当兵,甚至身为将官,谁家规矩约束得住他们?然而传统武士不一样,我们这里正统的武家士族也跟中原的士大夫那般自有培养之道,尚知礼义廉耻,有所为有所不为。将来哪个年代若是废黜了武家士族规矩,不再讲究只能由正规武士为领军打仗的骨干主力,让那些农民和流氓痞子无赖汉有机会当兵上战场,一打红了眼就变暴民,烧杀掳掠、毫无底线的恶行只会更多而且更骇人听闻。摧毁士族之世本来就礼崩乐坏,兵荒马乱之时更惨无人道,动辙屠戮全城。试问五代十国,哪一个战场不是赤地千里、陈尸遍野?后来连尸体都渐渐看不到了,人们争抢着拿来腌着吃。”</p>
“为了不被腌着吃,”信孝从股后拔出茄子,抬到鼻边闻着说道,“我们家族先人就跑来这边住下了,是不是呀?”</p>
“谁说的?”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睥睨道,“谁说我们家族先人来自什么魏洛村这种小地方?你等小辈们别听幽斋胡扯,我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尤其祖先更是……”</p>
“你祖先不过只是在越州那边一个名叫织田庄的小村子里面那破祠堂当庙祝的,严格说来无非只是看更,偶尔跳跳神,美其名曰‘祠官’,呵呵……”披发之人腕间流血,剑难握定,急交另手绰拿,闻言转顾而笑。眼神疯狂家伙还口讥诮道,“你祖先就好?你家不过是卖油的油贩子,说不定还到我们村口卖过油,顺便在权六他祖先开的村口发廊理过头发……别以为我们祖宗那时候没发廊,他曾在我们祠堂的走廊角落摆摊替人理发和修须。是不是呀,权六?”</p>
“谁说的?”权六抬起精致小折扇,遮掩道,“他又不是摆摊为生,农闲之余给人理发只是我祖先的业余爱好。主公!你别到处跟人说我祖先是村口的理发师出身。还有你,老楠!你祖先是修脚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带头四处跟人乱说我祖先开发廊,我还没说你家族是修脚工的出身呢……”</p>
谢顶老头在披发之人脚下啧然道:“我祖先是朝敌!知道‘朝敌’什么意思吗?就是朝廷的敌人,哪是修脚妹出身?你奶奶才是修脚妹,别以为我没听说她从前干过这行。咦,想起来了……主公呀,我听皇宫里那谁说,你托内大臣他们探询奏请皇旨宣布辉元和胜赖为‘朝敌’之事,这个意图日前又被圣上驳回了。皇上说,不论受到怎样软硬兼施之威胁,他决不认同,拒不认为辉元和胜赖是朝廷的敌人。还流露意思说,倘若再受逼迫颁旨称此二人为‘朝敌’,皇上宁肯退位。”</p>
“不是敌人,那就是朝廷的朋友喽?”眼神疯狂家伙摇了摇“大好河山”的硬骨扇,散发出腥膻之气,粗起嗓子,冷哼道,“原来皇上和朝廷那班公卿大臣不只认定辉元一家并非敌人,还把甲州那个胜赖也当朋友了?辉元家族一直赞助皇室,连即位仪式也拿他家的钱才办得起,皇上和身边的人下不定决心颁旨让我讨伐之,毕竟吃人嘴软,这还算说得过去。可那甲州的胜赖连自己的饭锅都属于朝不保夕,他能给皇室什么好处?为什么不颁旨给我堂而皇之地讨灭他们的大义名份?是不是皇上还对他们抱有一丝侥幸幻想?盼着这些人能像信玄夸口宣称的那样率兵入京勤王、好帮皇廷里那班食古守旧的公卿大臣驱逐我?辉元和胜赖不是朝敌,谁是朝廷的敌人?我吗?可见近卫大人你们这事跑动得还不够尽心尽力,我托你们去办这事,一定要尽力去办妥它,我要的是干货,怎么能这样‘拉稀’呢?”</p>
前久大人忙拉着康长他们撅着股,忐忑趋前禀称:“一定努力!一定努力不拉稀……”</p>
“这事也要怪光秀,”眼神疯狂家伙睥睨道,“仍然不是很给力呀,光秀!这事我交给你去办,就该给我拉出干货来。既然着落在你身上,你一定要帮我搞定朝廷。”</p>
“光秀,你们别帮他胡搞。”披发之人晃手出袖,忍不住将先前拢于袖下的短刀唰一下掷向眼神疯狂家伙。“我帮大家搞死这家伙,怎么样?”</p>
“小心啊,主公!”不待秀吉有所动作,眼神疯狂之人已挥扇啪一下将投近身前的短刀打回去,冷哼道,“你已经被我搞到家破人亡了,还口出狂言要搞我?”</p>
“你跟曹操、朱温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披发之人晃掌扫打,又随一声低哂,将短刀打去眼神疯狂家伙面前。“你还远不如他们呢。挟天子以令诸侯,人家玩得比你顺溜!别人想废就能把整个朝廷废掉,甚至灭掉整个朝代……”</p>
“我们这边神道教把他们皇道也算进神道里面去,奉为‘万世一系’,搞得本来就难以轻松废立,改朝换代更是让人想都别想,他们死脑筋死到这份儿上,我有什么办法?”眼神疯狂家伙挥扇又将短刀拍回去,口中低哼道,“咱们这边土著氏族‘倭人’搞起来的这一套古制自来便跟中原那边容易改朝换代的作风大不相同,你叫我怎么办?整个推倒重来,工程太大了吧?”</p>
“所以你合该要死,”披发之人翻掌又将短刀扫回去,冷笑道,“历史过早提前出现你这种人就是个悖误,而且你还没出现对地方。你不死就是个难解的僵局,甚至快要成为无解的死局了。死有何难?你看我就死过一次了,然后不也鲜蹦乱跳地活过来了么?他们耶稣也是这样,实在不行就去死吧!”</p>
“对呀,我们耶稣就是死了。”那班传教士纷纷点头称然,“耶稣在十字刑架上就已经死了。他真的死了,很多严肃的学者都确定无疑地认为他真的死在上面了……”</p>
“我管他死在哪里!”眼神疯狂家伙挥扇撩刀飞回,口中啧然道,“他死不死在那个架子上面很重要吗?你们整天纠缠在这一点上,死脑筋怎么行?”</p>
“他死在哪里真的很重要,”传教士纷声围过来争辩道,“而且他真的是早就死在那个架子上面了,医学方面严肃的学者认为他流出来的血水来自肺受创,被刺穿之后他就死了……”</p>
“谁被刺穿都会死!”眼神疯狂家伙在人堆里挥扇伸出来撩刀,难抑懊恼道,“死不掉也不奇怪。世上什么人都有,有的人命硬、有的人命不硬,有些人立刻死、有的人缓几天才慢慢死,这有何值得大惊小怪?你们整天围过来纠缠不休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意思?如果我说相信你们,他真的死在那个架子上面了,那又怎么样?”</p>
“然而他又复活了!”传教士围着他兴高采烈地纷声说,“他真的死掉,然后又活过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显示了神迹……”</p>
“他活过来了吗?”眼神疯狂家伙在人堆里伸扇出来撩刀打回给披发之人,忙乱之余,啧然道,“他去哪儿了?留下什么可靠的行程记录没有?既然没死掉,后来怎么不继续亲自折腾啦?”</p>
“后来他走掉了。”旁边有个家伙被挤剩半张脸,犹自挣扎道,“他被追杀要逃亡,怎么可以随便留下行程记录让人捉住呢?”</p>
“这些说不清楚扯不明白的都是糊涂帐,”眼神疯狂家伙伸扇撩刀打回去,随手抬扇敲那家伙半露的脑袋,冷哼道,“况且先死掉,或者看上去像是死掉,然后又活过来的人也有很多。即使已经被埋葬在墓棺里,却又敲着棺盖急着要爬出来的实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还有些人先死了,后来又缓过气来,看上去像要活转,然而没多久还是死了。有的人几天之后死于创伤感染,引起高烧衰竭而亡,甚至有的人看上去痊愈,却在一两年之后又死于旧伤,这次终于死硬了,没法再继续亲自折腾。这些例子也有很多,说穿了其实不足为奇。熊之丞,你小小年纪别跟他们厮混在一起。会搞乱你本来就不是很清楚的脑子!”</p>
“啊,安土城的宗教辩论会还没结束吗?”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从石阶边抬头,醉眼朦胧地转望道,“天台宗斗嘴胜了,还是耶稣会吵赢啦?”</p>
“谁都没赢,那场辩论会当年早就开完了。至今他们仍还只是在纠缠不休这些满地鸡毛的琐碎事情。”眼神疯狂家伙不耐烦地伸扇撩刃道,“全没争到点子上,搅到我头都大了。况且我认为辩论这东西从来没用的,就只是吵个不休,谁也说不服谁。有理没理说不清楚,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人自以为明白却是真糊涂。子曰:‘巧言令色,鲜于仁。’我从来不相信能言善辩的家伙,有时候人们并不是越辩越明白事理。世人还是更愿意靠实力说话,向掌握权势者低头,因为在权势威压之下再争论也没有意义,最后连声音也会发不出。不管‘茶仙’卢仝当年怎样争辩,头仍然要被砍下。无论有理没理、有罪无罪,其实还是掌权者说了才算。当年倘若不是我称赞了耶稣教士,那场辩论会的结果只能以教士们纷纷被挂上十字刑架挨戳为收场。如果没有我护着,将来他们在咱们这里也只有这样的下场,多一天也混不下去。”</p>
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歪靠在石阶旁醉眼迷矇地说道:“空口无凭,许多事情光靠嘴舌辩论是不会有结果的。除非有证据,不然谁见过钉在十字刑架上挨戳又没死的活例?”教士们纷声争辩道:“他真的死在上面了。”</p><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