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有月,天很冷。
寒冷的天气下,人最需要的就是一口酒。酒能暖身,酒能暖心,酒能让人将那些压抑在胸中的东西发泄出来。
当然,倘若积郁良多,便是喝再多的酒也没有作用。
韩闯就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从最开始尚有一些矜持,到现在几乎完全忘记了矜持为何物,他喝的很快也很急,这样喝酒最容易醉倒,可他却像毫不在一样。
他的对面,顾老爹也在喝酒,小口小口的品唑,若非知道他手中的只是普通白酒的话,恐怕韩闯都会认为他在喝着什么名贵的酒。
他的动作看起来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会溅出一些酒水一般。
叶胜天坐在两人中间的拐角,也在喝酒。
与两个用杯子的人不同,他会的是碗——大碗。绝非普通人吃饭用小碗,而是真正的大腕,大约有普通碗的两倍大,酒水导入其中,尚且能看见底部的纹理。
碗是普通的碗,就也是普通的酒,但三个人却喝的热火朝天,只是三人热火朝天的状态并不一样。
一个是闷声喝酒,偶尔言语;一个是一脸陶醉,不时赞叹;最后一个则在不停的说,说着苍澜城的过去,说着现在,甚至还说着一些未来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韩闯认为叶胜天前世一定是个姑娘,只有姑娘才会如此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告诉你,这苍澜城里可是卧虎藏龙,虽然整个苍澜国明面上的融魂期高手只有一个,但事实上,哪个苍澜国一流世家里没有融魂期武者,皇宫大内,融魂期的武者更能是不止一个。”
话到这里,叶胜天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道:“你们知道吗?当今的国王,陆伯贤,还有苍王陆平可都是融魂期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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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一声,酒杯落地。
顾老爹怏怏的拂去溅在胸口的酒水,装出了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这两个人不是凝神期的武者吗?”
叶胜天笑了,嘲笑。
“您老人家是太久没到苍澜城,知道的都是过去的老黄历吧。”
“好像是几十年了。”顾老爹不紧不慢的说。
事实上,他非但是几十年没有来过苍澜城,就连走出明溪村的机会也屈指可数。
“几十年前,陆伯贤和陆平倒真实凝神期的武者,这都几十年过去了,以两人的天赋再有突破也不奇怪。”
“你知道?”顾老爹眼睛眯成一条狭窄的缝隙,从中透出两道晦涩的光。
叶胜天不知是没看到这两道目光,还是故意忽视,仍然大大咧咧的说道:“这可不是传言,而是我亲自看到的。”
“亲自看到?”
顾老爹显然不信。
叶胜天见顾老爹的表情,心头火起,大声喝道:“顾老头,你别不相信,大约就在几年前,我曾偷偷遣回过苍澜城,就在皇宫大院中,见识了一场这两人的比武。”
他不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性格使然,话到这里,他竟压低了声音:“你们真别不相信,之前我也不信,但亲眼见证了两人的比武后,我才知道,这两个人绝对是融魂期的高手。”
“怎么说?”说话的是韩闯,同为融魂期武者,他自然知道,融魂期武者想要隐瞒自己的修为,是很容易的事情,就算在比武中,凝神期的武者也未必能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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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胜天低垂着,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魂宝,两个人都亮出了各自融合的魂宝,苍王陆平的是一支金鞭,陆伯贤的则是一方龙纹玉玺。”
“最后的结果呢?”韩闯又问。
他并非对两人的魂宝全无兴趣,只是明白,以叶胜天的实力,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想要明白魂宝的妙用只有自己亲自去体验。
叶胜天道:“平手,最后的结果是平手,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
韩闯笑了,道:“看来这两人倒是势均力敌。”
叶胜天摇头,“修为上苍王要厉害一些,但魂宝上,似乎陆伯贤要厉害许多,所以才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之局,便是如此,我也觉得再打下去,陆伯贤会落于下风。”
韩闯没有再问,只是自顾自的灌了口酒,辛辣的气息冲击着味蕾,带来一种前所有为的刺痛感。
一口酒咽下去,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几乎忍不住吐出来,可他终究没有吐,而是咽了下去。
顾老爹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说,要比说上什么好上许多。
不安的静寂在空中漂浮,如同烟尘一般阻塞了所有人都的咽喉,有那么几分钟,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喝酒,不停的喝。
终于,叶胜天耐不住这诡异的静默,开口说道:“对了,韩闯,你今天为什么要拒绝苍王的邀约。”
韩闯看了一眼顾老爹,回答道:“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苍王这个人——不好。”他斟酌了半天,像出了这两个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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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胜天笑了,道:“你是觉得他不应该对我下毒?”
韩闯皱了皱眉,道:“这只是一方面。”
“那你是看不惯他不择手段的做事方式?”
韩闯沉默。
叶胜天笑道:“其实这样做本没有什么错。”他挥手止住想要争辩的韩闯,继续道:“我说的是朕的,他这样做真没有什么错。”
“虽然我和陆伯贤是生死之交,但有一句说一句的话,苍王比陆伯贤更适合当这个国王。”
“魄力?”韩闯口中突出这两个字眼。
叶胜天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样说,苍王的魄力确实在陆伯贤之上,老实说,当年我甚至怀疑上任国王会将位置传给他的弟弟苍王陆平,没想到最终还是给了陆伯贤。”
“这不是很正常吗?”韩闯冷笑,“陆伯贤就算再不适合,也是他的长子,长子继承王位天经地义。”
叶胜天摇头道:“那是世家,这是皇族。”
“皇族就是一个巨大的世家。”
叶胜天听的这话,竟有些无言以对,只能苦笑着摇头道:“若是让外面的人听到这话,你就有麻烦了。”
韩闯大笑道:“你这里环境不错,一眼望去也不是藏人的地方,而你叶胜天嘴巴又严,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会泄露出去。”
“那是。”叶胜天笑道,“别的不说,我的嘴巴是很严的。”
一番相互恭维之后,话题似乎走到了尽头,场面又陷入了静默中。这一次,结束静默的是顾老爹:
“小叶子,听你这么一说,怎么像偏向苍王继位。”
“叶胜天绝没有这种想法。”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代之以肃穆。
顾老爹笑了,道:“可你一直都在推崇苍王,却没有说陆伯贤半句好话。”
叶胜天摇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苍王确实是陆伯贤适合,但陆伯贤现在已经是国王了,再说什么都无法改变。”
“可苍王正在试图改变。”
“他不会成功的。”
叶胜天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陆伯贤或许在各方面都不如苍王,但他的出生就决定了自己的正统,有了正统的身份,苍王奈何不了他。”
韩闯讥笑道:“他可以篡位,就像他现在正在做的。”
叶胜天看了韩闯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认为他能成功?”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韩闯摊了摊了手,“我虽对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苍澜国大部分兵马都握在他手中,有了这种实力,他就算自立国王也对他没有办法。”
“但他没有自立。”叶胜天道。
“那是因为他有更大的野心。”韩闯笑道,“他想要的不是一部分,而是全部。”
叶胜天没有接话,只是大口的灌下一口酒。
正是因为野心,所以他不可能成功。“他说。
韩闯笑道:“我不明白。”
叶胜天道:“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总想得到更多,也纵认为自己能够得到更多,在贪婪的驱使下,他们总会忘记时刻衡量自己的能力,或许之前他看的清楚,但现在——”
韩闯皱眉道:“你认为苍王已经迷失了?”
叶胜天脸上露出讥笑。
或许是三人谈论的话题过于沉重,或许是韩闯初来乍到,实在没有其他的话题好谈论,总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过量摄取酒精的后遗症如约而来,韩闯感觉有些眩晕,他站起身,对叶胜天道:“我出去走走。”
不等叶胜天回答,就向外走出。
叶胜天看着他的背影叫道:“你不熟悉路!”
韩闯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然后声音飘来:“放心吧,谁不知道你叶大将军的府邸。”
叶胜天和顾老爹对视一眼,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叶胜天道:“他这样出去真的没事吗?”
他的担心是有理由的,毕竟韩闯得罪的不是别人,正是苍澜城两大巨头之一的苍王,苍王的势力有多大,如不亲临其中,你永远也无法知道。
顾老爹摇摇头,沉声道:“放心吧,他既然自己出去,就表示心中有数,不会有问题的。”
叶胜天也放下心来,对顾老爹道:“顾老头,我家里还藏着一坛三十年的女儿红,要不要尝尝。”
“要,当然要!”一提到女儿红,顾老爹的眼睛就放光。
“刚才你怎么不拿出来?”
“拿出来给那家伙喝?”叶胜天不屑的道:“你看他牛角牡丹的样子就知道不会品酒了,在他口中,次酒和好酒根本就没有区别。”
顾老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韩闯真不会品酒吗?事实恰恰相反,他比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会品酒,只是喝过太多的好酒,对那种味道有些麻木。
不过叶胜天有句话说的没错,无论好酒烈酒,在他心中都是一样。
寒风,高墙,灯笼。
苍澜国的居民似乎特别喜欢高墙,就算贫苦人家,只要有些闲钱,都会筑起高高的一堵墙,就像在自己身边隔绝出了一个完全自我的空间。
当然,苍澜国居民对高墙的挚爱,如同他们对灯笼的喜好一样。不是节日,可街面上都是灯笼。
大灯笼,小灯笼,橘色的灯笼,粉色的灯笼,除了丧葬所用的白灯笼之外,韩闯在大街上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但其中却有一只灯笼格外特别。
那是一只闪烁着橘色光线的灯笼,挂在一处面摊前,形状并非普通灯笼的形状,而是一个长条形。
树在哪里,就像面馆的招牌。
唯一的遗憾是灯笼上没有写字,半个字也没有,即便试图的涂鸦也没有一点,继续主人家特意忽视一样。
面摊的主人是一个男人。
大多数小吃摊的主人都会是男人,虽然女人更加擅长烹饪,但若说钻研一门烹饪技术,还要看男人。
男人能将烹饪技术精确的就像杀人一样,并且日复一日的重复,年复一年度过,很少会有失误。
大多数小吃摊的主人都会是一个中年男人,不高,一脸和善,能说会道。
但这个面摊的主人却是一个年轻人,很高,僵尸脸,沉默寡言。
韩闯之所以知道他沉默寡言,是因为他已经坐在这里小半天了,可主人家却没有任何动作,连招呼的打算也没有。
他双眼盯着锅,怔怔的出神,仿佛锅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一样。可事实上,锅里除了面汤,什么也没有。
面汤也很清,看的出来,面摊的生意并不算好。
“老板,你这里有什么面?”韩闯忍不住问道。
年轻人怔了怔,像是反应过来,但却没有任何热情的表现,只是冷冷的盯了韩闯一眼。
“桌上有。”
韩闯在桌上找到一张纸,一张满是污迹的纸,上面歪歪斜斜的写了一行字,阳春面。
没有价格,没有其他品种,就只阳春面三个字。
阳春面也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面种,只是最普通的面,但出现在西北苍澜国,又并不普通。原因无他,阳春面是江南一带的面食。
在这个物资流通并不算发达的世界里,西北一带竟能吃到江南的面食,也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
韩闯微微一笑,放下字条。
“给我来一碗阳春面。”
没有回应,这个年轻人就像一尊没有生息的雕塑一般,静静的站着,若不是他的手正在笨拙的运动,韩闯恐怕认为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刚才自己的声音。
阳春面是一种普通的面食,但普通的面食并不代表简单,当年轻人将自己做的阳春面端道韩闯面前时,韩闯下意识眉头紧皱。
面不对。
阳春面是汤面,面汤应该用圆面作为主料,可年轻人却用了扁面;阳春面的烫汁应该清澈见底,可这碗面的汤汁却无比浑浊,和酱料混在了一起,一看就不够均匀。
葱也不对。
阳春面的葱应是清新的小葱,可这碗面条里的葱竟是大葱,大葱也就算了,还没有切断,都藕断丝连在一起。
面条的整体卖相显然不过关,直接导致韩闯食欲大减,但已经点了,他也准备尝一尝,毕竟这世界上,卖相尴尬的美食也不在少数,或许面前这碗面条就是其中之一。
可面条刚一入口,他就皱紧眉头。
面柔了。
阳春面的口感柔滑,可不代表面是柔的,面条最基本的一条,就是足够筋斗,有嚼劲,只有有嚼劲的面条只是好的面条,可这一碗面条,许是过水的时间太久,已经完全柔了,口感全无。
韩闯显得兴趣款款,将阳春面推到一旁。
年轻人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韩闯的动作。
“味道不好?”
“不好。”韩闯如是说道。
倘若面摊的主人是个老人家的话,他一定说上一些好话来安慰老人;但主人却是个年轻人,倘若一味的好话,只会纵容。
韩闯没有说好话的意思,直言指出了这碗阳春面里所有的不足。
年轻热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在身下握紧了拳头。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什么?”
“你怎么知道真正的阳春面不是这个味道!”
韩闯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暗道:“我不会是遇到自我感觉良好的神经病吧。”
神经病本就可怕,因为他们无理取闹,自我感觉良好的神经病就更加可怕了,因为他们除了无理取闹,还绝对自信。
一个绝对自信的人,本就惹人厌恶了,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个神经病。几乎一瞬间,韩闯就想转身离开,可他的袖子,却被年轻人紧紧拽住!
“今天你不说清楚,就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