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从山上带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天还是微微的亮着,仿佛是在等待最后一个回家的人,西藏的天总是黑的特别晚。
我住在梅里雪山脚下一对夫妇开的小型客栈里,老板是地地道道的藏族人,老板娘来自一个南方不会下雪的城市,他们很恩爱。客栈里星星落落的人很少,大多数的时候都不太忙。我常常会和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一起坐下来聊聊天,煮上一壶或浓或淡的甜茶,听他们讲讲那些发生过的动人过往。
我前脚刚刚走进门,老板娘便迎面叫住了我,她起身把我拉了过去,眼神里满是疼惜:“你总算回来了,妹妹,快来吃点东西,你都吓坏我们了。”
我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没事啦,姐,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老板娘亲切地拉住了我的手,笑得如春花般灿烂:“今天是冬至,快来一起吃饺子,这可是在藏区很难吃到的东西哦!”
放眼望去餐桌上果然摆了一盘盘热气腾腾、白白嫩嫩的饺子,我顿时败下了阵来。在这个海拔高到连水都烧不开的地方,能吃上这么一顿和家乡有关的美味真是十分难得。我没有再客气,而是直接走过去坐了下来。老板伸手为我递来了酱油和醋,还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对我比划着:“好吃!美味!”
我一口一口地吃着饺子,咸淡适宜,回味悠长。外面还飘浮着轻盈的雪花,我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可是还是不小心的将泪珠掉进了碗里。冬至如大年,我真的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吃完饭回房间里洗了个澡,刚准备擦头发就有人敲门。我去开门,老板娘端了一壶甜茶站在门口,我侧身让她进来,顿时房间里充满了一股儿淡淡的奶香气。
“饺子还和胃口吗?”
老板娘把甜茶放到桌子上,扯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她的脸色有些发红,看得出来应该是刚刚喝了不少的酒。
我觉得一时语噻,只好使劲地点点头。
老板娘抬起头看了看我:“妹妹啊,你这副水灵的模样,和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真像。”老板娘说话的语气还是像江南女子一样的温柔,可是她的皮肤却早就因为常年的高原强光变得粗糙不堪了。
“当初我来这里是因为不满意父母逼婚,赌气离家出走了。那时来藏区的路就是死路一条,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那时候听不懂藏族话,还又冷又饿的,因为高原反应导致发烧,我还以为我的人生也就走到这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老板娘讲起她来到这里的原因,赶忙问道:“那后来呢?”
老板娘没有看我,而是起身走到了窗边:“后来?后来...后来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人就和你这样永远的告别了,你真就再也没见过。你也永远不知道哪个人在下一秒就突然出现了,日子是怎么都要过的...”
我半晌没有说话。
后来我也忘了和老板娘到底聊了些什么,我只记得那一晚我喝了很多
的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下午,寒风依旧急忙忙地拍打着窗户,发出“啪啪啪”的响声,吵得我被迫的睁开了眼睛。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丝毫没有犹豫地摸出了我的手机。我打给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如果不是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我真就未必有勇气这么做。
手机在我耳边“嘟嘟嘟”响了几声,就有人接通了。我并没有等他开口,就抢先一步笑着说道:“爸,我想回家了。”
父亲半天没有说话,我想他当时的手一定是在颤抖,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我已经五年没有给他打电话了。
双方都沉默了两分钟后,我轻咳了一声,提醒父亲还在跟我通着电话。
父亲在电话那头立马有了声音,他吐字异常地轻,似乎是在小心翼翼的:“好,回来吧,回来就好。”
跟老板娘他们告了别,我买了最快回c市的机票。下飞机来接我的人是楠楠和迟到,两个人一边抱怨着我几年不见踪影,一边还数落着我怎么把自己弄成支援非洲的难民了。
我看着他俩一唱一和的样子有些气不过,直接顺杆往下爬的自嘲道:“是啊,我这几年就像滑铁卢,一直就在直线下滑,都不带一点起伏的。”
车内顿时没有了声音,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再说话。我想那一刻他俩一定是在用眼神交流着,关于“林醒醒多年后归来还会不会觉得生活无趣玩自杀?”的话题。
车子眼看开到家门口,楠楠转过头问我:“姐,你这次回来要去看看张译生吗?”
我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象,摇了摇头:“算了,不见了。”
迟到仿佛想要说什么,但是想了想却又没说,只好尴尬的咳嗽了几声。楠楠伸手握住了迟到放在档位器上的手,用力捏了几下,他们以为这些我注意不到的细节,偏偏都被我不小心的尽收眼底了。
人们都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会变得很像,事实在我身上证明了的确所言不虚。那年27岁的我,说不清到底是像林巴黎还是张译生,总之我不是过去的那个林醒醒了。
回到家里还是依旧的温暖和热闹,老叔在门口一边帮我拽行李一边在嘴里不把门的念叨着:“怎么看上去像胖了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