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令年轻新仵作此刻依旧站在原地,静观其变,对眼前掌印太监陈知规的举动只是默默看着,并不出手阻拦。
便是在今日下午,整理老仵作马未风遗物时,他发现一封贴身信件,是写给他的。
从这封信上,他知道了许多事,许多老仵作从未与他提起的往事。
譬如,就在那座东郊皇陵之内,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师兄,师傅的信上连师兄的名字都未留下,只知他是老马一脉传承至今,资质最杰出的传人。独自守陵三十年,只为修罗降世时,趋避百鬼怨气。
又比如,老仵作在昨日出门之时,已算得,己身阳寿已尽。
他是自甘去做那一枚阵眼。
还比如,此时东方阴气缭绕的灰暗天空下,有一名威严黄袍男子,正以修罗帝国近百年积累的煞气,扫荡乱葬岗上的滔滔怨气。
红衣女鬼见曾经的天子徐晁桀凭空出现,怨气更盛,披头散发间再次失去人形,化作白面红唇,尖牙外露的厉鬼。
周遭幽魂怨气被她疯狂吸取,千百条没有实体的重重鬼影扭曲着纳入女鬼体内,逐渐壮大女鬼身上的怨气。
她的身形也随之膨胀,五指再无方才葱白活力,迅速枯瘦伸长,如皮包白骨,阴森恐怖。
双目由黑转红,渐渐泣出血泪,伸长的獠牙已无法被嘴唇包裹,撕裂嘴角露出猩红长舌,一张血盆大口还在不断吞噬四周的幽魂厉鬼。
一身龙袍的修罗皇帝徐晁桀威然不惧,只是对着无名中年人点头道:“谢谢。”
无名中年人手中黄符压力骤减,又有回光返照之势,他再喷一口鲜血上去,如烈酒袭炭盆,声声炸裂之后迅速冒起白烟。
他并不去看已具人形的修罗皇帝,只是沉声道:“我老马一脉所行只为世人,不为你徐家皇室,你不欠我。”
徐晁桀却道:“然我修罗,却有愧于你。”
无名中年人无视徐晁桀的诚恳歉意,趁着红衣女鬼分神之际,探手腰间取出一枚染血铜板,曲指弹射至皇陵正中央的宝鼎香炉之上。
铜板飞至于此便当空悬立,随后疯狂旋转,似在搅乱此地阴气。
修罗皇帝徐晁桀依旧自顾自道:“朕也是在后来,才知你父母之事,实为朕失治之责。”
无名中年人终于怒道:“闭嘴!”
徐晁桀不以为逆,依旧沉声道:“如今朕也已是亡国之君,再无力还你公道,只能以这百年煞气,为新的王朝,荡清污浊。”
中年人道:“你当初有这番胸怀,何以亡国。”
徐晁桀叹道:“当初,有她在啊……”
仿佛间,似乎又看到,那一抹青衣,那一道风华,那人那日于那烽火之下,笑靥如花。
世人都说是妖妃祸乱朝纲,红颜误国。
他觉得世人说的对,他很想把这份怨气放在她身上。
只要能与她有牵连,就算是会化作厉鬼的怨气,他也愿予之。
就如,眼前身形已逾山岳的红衣女鬼,当初,也是这般心思。才以红衣血棺活葬自身,不入皇陵,自埋与他对望的乱葬岗上。
入土时,含笑亦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