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还最紧紧握着他的刀可是他忽然觉得这柄刀是多余的这也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琴声仿佛己将他领人了另一种天地那里没有刀也没有戾气。
—人为什么要杀人?不但自己杀人还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傅红雪握刀的手已渐沥放松了。他本来的确已接近崩溃可是在达琴声中他已得到解脱。
声音虽遥远入耳却清晰。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也传来“铮”的一声仿佛也是琴声。
钟大师抚琴的手忽然一震“格”的一声五弦俱断。
傅红雪的脸色也变了。天地间忽然变得一片死寂钟大师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神情沮丧若有所失看来竟似忽然老了十岁。
傅雷忍不使闷“大师莫非听出了什么凶兆?”
钟大师不闻不问远方又有琴声一响他额头竞有冷汗滚滚而下.等到琴声再响时这位高雅沉静的老人竞忽然从榻上一跃而起只穿着双白袜就冲了出去。
一阵风从门外吹来琴上的断弦迎风而舞就像是这古琴的精灵已复活也想跟着他出去看一看远处是谁在拨琴?
傅红雪也跟了出去。
辞弦断了人老了就连这小园中的花树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憔悴。
长巷尽头是条长街长街尽头是个市场。
现在正是早市的时候市场中拥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人都是俗人声音也是俗声这不俗的钟大师到这里找寻什么?他足上一双点尘不染的白袜已沽满了泥垢呆呆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就像个失落了钱袋的小家主妇。
闻名天下的琴圣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博红雪本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却忍不住问:“大师究竟要找什么?”
钟大师沉默着脸上帮着种奇怪的表情很久才回答“我要找一个人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傅红雪道“什么人?”
钟大师道:“一位绝世无双曲高人……
傅红雪道“他高在何处T”
钟大师道“琴。”
傅红雪道“他的琴比大师更高?”
钟大师长长叹息黯然道:“他的琴声一响已足令我终生不敢言
傅红雪又不禁动容“大师已经知道这个人在哪里?”
钟大师道:“琴声自此处传出他的人想必也在这里……
傅红雪道“这里只不过是个市场。”
钟大师叹息道“就因为这里是市场才能显出他的高绝。”
傅红雪道“为什么?”
钟大师目光遥视远方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因为他的人虽在凡俗之中心却远在白云之外凡俗中的万事万物都已不足影响他的心如止水。”
傅红雪沉默慢慢地始起头忽又大声道:“大师说的莫非就是他?”
市场中有个肉案。
无论什么样的市场中都有肉案的。
有肉案就有屠夫。
无论什么地方的屠夫都会显得有点自命不见总觉得自已比别的摊贩高贵。
因为他能杀戮因为他不怕流血。
这屠夫正在切肉肉案旁边还有个很高大的砧板砧板下斜倚着一个人。
一个懒懒散散的白衣人。
地上又湿又脏有很多主妇都是穿着钉鞋来买菜的这个人却不在乎就这么样懒懒散散地坐在泥地上。他膝上竟有一张琴。
他仿佛在抚琴琴弦却亲响。
钟大师已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长揖到地。
这个人却在看着目己的手连头部没有抬。
钟大师神情更恭敬居然自称弟子:“弟子钟离……
白衣人淡谈道:“莫非是琴中之圣钟大师。”
钟大师额上忽又冒出冷汗嗫嚅着道:“君子琴弦一动已妙绝天下为何不复再奏?”
白衣人道:“我怕。”钟大师愕然道:“怕怕什么?”
白衣人道“我怕你一头撞死在你那焦尾琴上。”
钟大师垂下头汗落如雨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君子来自远方?”
白衣人道:“来自远方却不知去处。’
钟大师道:“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白衣人道:“你也不必请教我只不过是个琴童而已。”
琴童?像这样的人会做别人的琴童?谁配有这样的琴童?
钟大师不能相信这种事实在令他无法想象他又忍不住要问道“以君子之高才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白自衣人谈淡道:“因为我本来就不如他……
傅红雪忽然问:“他是谁?”
白衣人笑了笑道“我既然知道你是谁你也应该知道他是谁……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他的刀:“公子羽?”
白衣人笑道“你果然知道。”
傅红雪忽然闪电股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谁知钟大师竟扑过来用力抱住傅红雪的臂大声道:“伤千万不能伤了这双手这是天下无双的国手。”
白衣人大笑挥刀剁肉的屠夫忽然一刀向傅红雪头顶砍下。
肉案旁的一个莱贩也用秤杆当作了点灾缀急点傅红雪”期门”“将台”“玄样”三处大穴。
提着篮子买菜的主妇也将手里的菜篮子向搏红雪头上罩了下来。
后面一个小贩用扁因挑着两笼鸡走过竟袖出了扁担横扫傅红雪的腰。
忽然间刀光一闪“昨嚎”一响扁担断了菜篮碎了一抒秤劈成两半一把剁肉刀斜斜飞了出去刀柄上还带着只血揪琳的手。
笼中的鸡鸭飞出来市场中乱得就像锅刚煮沸的热粥。
砧板下的白衣人却已踪影不见。
人群涌过来屠夫莱贩主妇卖鸡的都已消失在人丛中琴声却又在远处响起。
傅红雪分开人丛走出去人丛外还是人却看不见他要找的人可是他又听见琴声。
琴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他就往那里走他走得并不快这虚无漂渺的琴声任何人都无法消授走得快又有什么用?
他也不放弃。只要前面还有琴声他就往前面走钟大师居然也在后面跟着雪白的袜子已被了甚至连双脚底都走破了也不知走了多久。
日色渐高他们早已走出了市场走出了城镇暮春的微风吹动着田野中的绿苗远处山峦起优大地温柔得就像是处*女的胸膛他好I走入了“她”的怀抱中。
四面青山一曲流水琴声仿佛就在山深水尽处。
青山已深流水已静小小助湖泊旁有个小小的本屋。
木屋中有一琴一几却没有人。
琴台上仿佛还有余音琴台下压着张短笺
“刀缺琴断月落花凋
公子如龙翱翔九天。”
空山寂寂。
钟大师面对着远山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能不走的人就不必走了不能走的人又何必定?”
傅红雪远远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钟大师又沉默了很久道“我已不准备走。
傅红雪道“是不想走?还是不能走?”
钟大师没有回答却回过头面对着他反问道:“你看我已有多大年纪?”他满头白脸上已刻满了因心力交瘁而生的痛苦痕迹看来疲倦而衰老比傅红雪初见他时伤佛又老了许多。
他自己回答了自己问的话:“我少年就已成名今年才不过三十
傅红雪看着他的倦容和白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也不禁显得很惊讶。
钟大师笑了笑道:“我知道我看来一定已是个老人多年前我就已有了白。”
他笑容中充满苦涩“因为我的心血耗尽我虽然在那琴上赢得了别人梦想不到的安慰和荣誉那张琴也吸尽了我的精筋骨皿。”
傅红雪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人若已完全沉迷在一样事里就好像已和魔鬼做了件交易。
你要的我全都给你你所有的一切也得全部给我包括你的生命和灵魂。
钟大师道“这本是件公平的交易我并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可是现在……”
他凝视着傅红雪“你是学刀的你若也像我一样为你的刀付出了一切却忽然现别人弹指间就可将你击倒你会怎么样?”
傅红雪没有回答。
钟大师叹了口气缓缓道:“这种事你当然不会懂的对你来说一把刀就是把刀并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傅红雪想笑大笑。他当然笑不出。
把刀只不过就是一把刀?又有谁知道这把刀对他的意义?他岂非也同样和魔鬼做过了交易岂非也同样付出了一切。他得到的是什么?
世上也许已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更明白这种事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的苦水已浸入他的骨血里连吐都吐不出。
钟大师又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我既能相见总是有缘我还要为你奏一曲……
傅红雪道:“然后呢?”
钟大师道:“然后你若想走就可以走了。”
傅红雪道:“你不走?”
钟大师道我?我还能到哪里去?”
傅红雪终了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这里是个好地方他已准备埋骨在这里。对他说来生命已不再是种荣耀而是羞耻他活着已无全无意义。
“挣”的一声琴声又起。
窗外暮色已深了黑暗就像是轻纱般泅下来笼罩了山谷。
他的琴声悲凄仿佛一个久经离乱的白宫娥正在向人诉说着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才是永恒助。
一个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无论谁到头来总难免死。
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难受苦?为什么中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安息?
然后琴声又开始诉说着死的安详和美丽种绝没有任何人能用言语形容出的安详和美丽只有他的琴声才能表达。
因为他自己本施已沉迷在死的美梦里。
死神的手仿佛也在对着他拨动琴弦劝人放弃一切到死的梦境中去永远安息。
在那里既没有苦难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挣扎奋斗。
在那里既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这无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傅红雪的手已开始颤抖衣衫也已被冷汗湿透。生命既然如此悲苦为什么一定还要活下去?
他握刀的手握得更紧。他是不是已准备拔刀?拨刀杀什么人T
——只有他自己才能杀傅红雪也只有傅红雪才能杀他自已。
琴声更悲戚[山谷更黑暗。
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琴声又仿佛在呼唤他仿佛又看见了满面笑容的燕南飞和明月
他们是不是已获得安息?他们是不是劝他也去享受那种和平美丽?傅红雷终于拔出了他的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