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声已经渐渐大了。尽管镜园之中也有满池残荷,大可留得残荷听雨声,可这儿的倒座厅毕竟离着荷塘还远,屋子里的两人也谁都没有那么好的兴致。相比一坐就是好半晌不曾动弹的罗旭,陈衍就毛躁多了,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踱了多少圈,到最后他忍不住径直走到罗旭面前,一下子把双手撑在了扶手上。
“罗师兄。”
“嗯?”
罗旭的心中远远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他从前是无职外男,虽说顶着个世子的名头,可多年以来却从没有入宫见过姑姑罗贵妃。儿时关于姑姑的印象已经很淡薄了,几乎一切事情,都是母亲林夫人偶尔进宫之后告诉她的。而哪怕是母亲,也只在姑姑晋为贵妃之后,方才能够常常通行宫中,从前只有每季一次的探视。所以,尽管他如今把事情查了出来,父亲也上了书,可母亲此次有身子后反应巨大,甚至不能入宫,他真的不知道姑姑会再做出什么事。
所以,此时此刻坐在这儿,他几乎满心都是这些最坏的设想,剩下的那点空余也都是陈澜和杨进周的默契,根本没注意陈衍的举动。惊觉过来的他看到小家伙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就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怎么,等你姐姐姐夫等得不耐烦了?”
“师兄,你刚刚说的那些……贵妃娘娘那么做,不会让皇上恼了她吧?就不能让伯母去劝一劝?”
罗旭没想到陈衍一张口就径直直奔这个最要紧的问题,而且自来熟地称呼林夫人为伯母,他不禁笑了起来。示意陈衍挪开一些,他就站起身来,旋即宠溺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这才摇摇头说:“皇上称病不朝,如今见得着的就那么几个有数的人,探听不到什么消息。娘这几日反胃得厉害,根本出不了门,贵妃娘娘又不是我能够见的,我实在寻不出什么办法来……我知道丧子之痛难忍,可我实在担心她受人蒙蔽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说着,罗旭方才发现,自己连在那些狐朋狗友面前都深深藏着的那些话也不知不觉吐露了出来,于是连忙轻咳一声掩饰道:“好了,陈小弟你别担心这些,我只是说说罢了,办法总是有的……”
“可这一次是你发觉了,要是下一次闹出更严重的,那又该怎么办?”
被陈衍这异常认真的话一噎,罗旭顿时语塞。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四说的也是我想说的。罗世子,从之前到现在,你帮了我姐弟不少忙,今次原本也可以不必捅穿这些,只径直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了。可你如今既然把话说得这般明白,我也想越俎代庖问一句,贵妃娘娘那边,真的无可设法么?”
罗旭和陈衍扭头一看,方才瞧见陈澜和杨进周先后进门。由于外头雨大,杨进周的半边身子都湿了,而陈澜则是只有左肩微微有些水迹,只却不见油纸伞。看到陈衍急忙走上前去,罗旭的目光一闪,随即假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无可设法倒是未必……要说也不怕你们笑话,大约是姑嫂之间历来都是面和心不合,我娘虽常常入宫探视贵妃娘娘,可要说亲近,却及不上贵妃娘娘和罗淑人的儿时情分。我娘每次从宫里回来都谈不上高兴,偶尔间也说起过贵妃娘娘常常惦记罗淑人。只罗淑人毕竟不是正室,回来之后统共就在先头皇后千秋节见过一次,所以贵妃娘娘常常念叨,奈何见面难送信送东西也难,贵妃娘娘深以为憾。”
罗旭对罗姨娘并没有什么感情,因而连一声姑姑也吝啬,知道陈澜和三叔陈瑛几乎差不多是不共戴天,因而说清楚了这一茬,他也没放在心上,甚至也不问刚刚夏太监道了些什么,只若无其事地说:“三小姐和杨兄要护送夏公公入宫么?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陪着走一程,那时再告辞就无碍了。”
刚刚听那么一番话后,陈澜一直在低头思量,此时,她终于抬起了头来,却答非所问地说:“罗世子,听你这么说,贵妃娘娘的事情并不是无可设法。我家五妹妹看着孤高清冷,却是个良善人,和我向来处得好。我借机对五妹妹说一说,兴许能让她去劝了罗姨娘,再由罗姨娘出面去劝贵妃娘娘。至于进宫的事,皇上体谅贵妃娘娘丧子,再加上有人转圜,应当会破例同意的。只你在外交游广阔,可知道有哪家人品好又门当户对的适龄公子?家中三叔一直在为五妹妹寻觅佳偶,只至今尚未有结果,三叔反而和罗姨娘闹僵了。姊妹一场,我不想看她所托非人。而且有了这由头,罗姨娘那一关好过。若再有你一封信,就更可信了。毕竟,罗家是罗姨娘的根本,她总不会连这点都忘了。”
旁边的陈衍已经是听得呆住了。而杨进周在最初的惊愕之余,不禁盯着陈澜看了片刻,冷峻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同。而罗旭则是从不可置信到由衷佩服,最后不禁苦笑了起来。
“三小姐,你这还真是……一石二鸟之计,想得面面俱到。表妹有你这样的姐姐,足可安心。这样吧,如今先解决夏公公的事,至于你说的这茬我会尽快去打探好,等有了眉目就让陈小弟告诉你。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
皇城西安门。
西安门三槛三门,重脊飞檐,朱墙黄瓦,一进门便是司钥库果园厂惜薪司等等内官衙门,在往里则是西苑,距离宫城远得很,因而在皇城的东西北三门当中,这一道算是出入人最多的,大太监们不用提,小火者出宫则多半走这条道,把守得也就稍稍宽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