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故事讲完了上得前去,几个孩子就一块磕下头去。可这却不比在宫里朝见时的光景,有叫舅爷爷的,有叫姑爷爷的,有叫爷爷的,有叫舅舅的,总之是乱成一团,后头的一众人等全都傻了眼。皇帝却是鲜少听到这样的称呼,脸上笑意更深,一个个亲自拉起问了两句,末了拽起杨跃时,他却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家伙,耳朵倒是尖,是你听出朕来了?”
“爹爹说,耳目敏捷才是好将军!”杨跃偷觑了一眼父亲和母亲,见杨进周面露责备,母亲则是鼓励居多,他顿时就胆大了,“娘也说过,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哪怕自己在说话的时候,也要留心别人在说什么,不能只顾着自个。”
“哈哈哈,好好!”皇帝笑着冲杨跃点了点头,继而竟是亲昵地摩挲着他的脑袋,随即转头看了一眼周王牵着的那个六岁孩子,微一沉吟就把人叫了过来,“敬儿,朕问你,你愿意常常到这儿来玩么?”
敬儿看看皇帝,看看那边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几个孩子,又看看父亲周王,面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最后却是摇了摇头:“不,敬儿要陪爹爹。”
闻听此言,原本有些紧张的周王顿时眉开眼笑,也顾不上皇帝,上前一把牵住了敬儿的手,把人往后一拖,随即气咻咻地看着皇帝。面对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儿子,皇帝心生怜惜,犹如对小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见周王这才罢了休,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又冲着陈澜招了招手:“澜丫头,朕许久没到镜园来了,陪朕走走。”
陈澜冲杨进周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上了前。待到皇帝伸手过来,她自然而然就扶了这位至尊的手臂缓缓往前走。原本侍立在皇帝身边的安国长公主伸手拦住了想要跟过去的周王,又制止了那些太监宫女,随即笑着对其他人道:“由得皇上去,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尽管没有扩建过,但镜园的小huā园经过这几年的精心打理,越发显得欣欣向荣。如今乃是牡丹盛开的使节,几株陈澜请了huā匠精心打理的名贵品种已经是绽放出了各种颜色的huā朵,乍一看去有的娇艳有的端庄有的妩媚,就连皇帝也忍不住攀着枝头驻足观赏。
“想当年福娘在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牡丹。”
皇帝在这时候突然提起已经故去了好几年的皇后,陈澜虽是心下怅然,却没有出口劝说。她很清楚,皇帝只是想找一个听众,而不是喋喋不休的劝谏者。果然,皇帝一株一株牡丹地看过去,有时候流连许久,有时候却只是一掠而过,嘴里还在唠唠叨叨说着皇后当年最爱的品种,甚至念起了那句千古流芳的“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好一会儿,他才仿佛从那种惆然中解脱了出来,转身端详起了身后的人。
如今二十出头的陈澜比从前看上去更多了几分从容,无论是容光也好,气质也罢,和他印象中的皇后越发神似。嗯着那缘分的起始,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当初皇后赐给你的那只玉虎,你可还戴在身上?”
尽管皇帝这要求也来得突然,但陈澜还是默默从脖子上解下了那个香囊,从中取出那只光润可爱的玉虎递了过去。见皇帝摩挲着东西,仿佛又在追忆什么,她本想再退开几步,不想皇帝突然就抬起头,信手把东西递了回来。
“曲永临终的遗折上,曾经对朕说了不少不明不白的话。”见陈澜诧异地看着自己,皇帝想起那一瞬间起过的猜疑,不禁哑然失笑,“都已经过去了。林御医对朕说过,你如今身体渐好,若是可以,不妨给跃儿多添几个弟弟妹妹。他这孩子少年老成,何尝不是寂寞的?”
说到这里,皇帝见陈澜面上一红,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不禁老怀大慰:“过了今年,朕意传位太子,好好享享清福。以后若是有闲,少不得到你这儿来看看这些孩子。”
陈漭本想说皇上尽管来,话到嘴边却化作了抿嘴微笑。见皇帝不以为忤,笑呵呵地背手转身往回走,她自是连忙跟了上去。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前世里她只得寂寥一人,今生中她不但有丈夫儿子,还有无数亲朋,老天已经是待她甚厚。而面前看似富有四海的天子,却才是那个真正孤寂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