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河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门,轻手轻脚完全没惊动任何人。
从宝田寨到宁江县要先走十里山路,顺浦江坐船再下十里到洪桐镇,然后从镇上乘三轮客车两个多小时到宁江县城。这时候上路便将将能赶上往宁江去的最后一趟三轮车。
等钟诚醒过来时,太阳也起来老高了。先迷迷糊糊想了半晌昨夜是如何从院子的凉椅上睡回床上去的,却始终全无印象,便甩甩头起床洗漱了。
吃过父亲留下来的早饭,然后拎起黄布书包朝学校走去。
宝田寨小学在寨子的另一头,背靠南山,门朝渠水,从自家门口就可以看到学校粼粼的屋顶,走过去也就吃口饭的功夫。南山不高,更严实的说法那不过是个土丘,不过丘顶也郁郁葱葱长满了树木。总共两层四间的学校就靠着南麓依山而起,看似破旧,红墙斑驳,黑瓦青苔,却也结实。学校前面围了扇篱笆墙,圈起来的地便算做学校的操坪,稀稀疏疏地长了些杂草。围墙上开了道简易的木门,正对着校舍,算是学校的大门了。门前隔条从寨子里延伸出来的几步宽的石板路,有十来米的悬崖;崖下就是渠水河逶迤而过——从山前拐过来,绕了寨子半圈,又弯了几道,然后消失在寨子的视线中。石板路边立着木栅栏防止有人不小心跌下河去,虽然栅栏因长年累月经受风吹日晒,腐朽得很快,但终究关系着在这上学玩耍的孩子们的小命,村民们修补也很勤,所以即使趴在上面也不虞有性命之忧。
钟诚悠悠的走在穿寨而过的青石板小路上。这个时间里村民们大都已经为生计操劳起来了,两侧门户敞开的楼子里,只有些年老体衰举不起锄头挥不动镰刀的翁妪们三三两两的坐成一堆,沐浴着已经稍显毒辣的日头,摇着老蒲扇,用漏风的口齿咿咿呀呀聊些家长里短。没有那些汉子婆娘们怜悯的眼色和苍蝇嗡嗡般的嘀咕指点,这时候的寨子多少让钟诚有点惬意,然后便想到为未来两天或者三天的日子做些打算。
正当钟诚沉浸在自己的独居生活规划中时,旁边的楼里窜出个人儿来,虎头虎脑,神气壮实。披件土布汗衫,拽着个绿帆布包,连蹦带跳的站到钟诚跟前,笑嘻嘻地招呼:“八哥!”
钟诚眉头一皱,眼睛眯了起来,盯着矮自己半头身板却比自己厚实了一半的杨夏至,一声不吭。
十里八乡的杨氏族谱上,钟诚的大名是杨隆冬,算在宝田寨这一支上,本辈里排行第八。只是钟诚对宝田寨的憎恶,恨屋及乌的排斥抗拒这个宝田寨的族姓,更讨厌一切有关杨氏的称呼。
杨夏至被这眼神里的不满之意渗得心里发毛,醒悟过来这是犯上钟诚的忌讳了。堆在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抹下来,凝固,呐呐的说:“诚子哥!”
听到这声,钟诚紧锁的眉才化开来,目光转向前方,招呼句:“吃饭了,杨夏至?”语气平淡,也不等回答,拐过男孩继续朝学校走去。
杨夏至早习惯了这种情形,脸上的笑容却因为这句简单的招呼又重新活泛过来,急忙转身,追在钟诚的**后头,嘻嘻哈哈。
“诚子哥,老师已经走了是吧?不知道会走好久哦?”
“挺长的。”
“那今天我们还上课么?”也不等钟诚回答,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眼神满是憧憬:“是不是还带着我们去赶山?我都念了这半年了……不过这次可不能再带着杨子江了,不然又像上次一样被他爹追一路,可是一点意思都没了,嘿……进山可得多刨几个兔子窟,要不一人又分不到几口……”
钟诚走前面,听着杨夏至梦呓般的口气,埋头走路。上次是钟山河接到通知去开会,让钟诚带了两天。当时通知来得突然,钟山河甚至没有什么准备就走了,结果第一天钟诚和一屋子的人互相瞪了一天,第二天钟诚觉得还是闲着,便把这群人拉着一起上了山,翻过了大半个寨子的山头,中午运气好还套住一只野兔,就那么烤着吃了,让都没分到几口的一群人兴奋异常。下午却让循着追了一路的杨子江他爹追到了,说是自己都不敢将孩子往山上带却让钟诚这个毛孩子带着进了山要出了事情就跟他钟家没完云云,临走将钟家父子好一顿诅咒,钟诚固然满腔怒火,本来兴高采烈的一群人也兴意索然……
看着杨夏至快入魔的模样,钟诚停下来,看着杨夏至,打断了他的臆想:“都会上课!”
“啊!”杨夏至张大了嘴,望向钟诚的目光写满了失望,及其沮丧的低下头。
钟诚也不再理会他。到了学校,还需要先去办公室找出备课本,看看今天需要讲些什么。学生们也有三三两两的早到的,趁着还没到上课时间,在操坪里扎堆追打喧闹,看着钟诚走进来,便停下来远远注视,却没有一个人招呼。等到他开门走进办公室,所有人便仿佛松了一口气,接着扯过一直跟在钟诚身后怏怏的杨夏至继续打闹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