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和主母大人很快就要重返安西,随着安西军府四出的文书驿马,随着一支又一支络绎不绝的商队,随着贩夫走卒的口耳相传,这个消息如同草原戈壁上的风,无遮无挡地从灵州一直吹到了西域。
“尔等乃骠骑军上万袍泽中拣选的精锐,此番入卫主公,冲阵击贼自是不可落后,更当注意要保持军容整齐,敦煌乃教戎军练锐军驻地,万万不可叫旁人看了笑话。落了骠骑军的脸面!”骠骑军指挥使辛古随口与校尉冯博叮嘱道。冯博乃骠骑军最敢战的校尉,此番率领五百骑入卫敦煌,乃是奉了陈德的将令,各军皆拣选一营精锐,组建为安西节度使牙军,号为龙牙军。
各部军指挥使纷纷前往敦煌面见陈德,请示诸般事项。近一年来积累下来,骠骑军已近万人,辛古在军书中向陈德秉过,按照陈德定下一军军士不过五千的规矩,便当新立一军。西域新收服了安西四镇余脉首领,伊州将陈在礼也要拜见安西节度使陈德,罗佑通率驰猎军与林宏的锦帆军将吐蕃势力压制在青唐城,欲向陈德建言一举拔除青唐城,将吐蕃势力赶回高原。
近年来各军开疆拓土,军指挥使均独掌方面,平日里碰面的机会也少,乘此机会大家邀约相聚,就连率一旅孤军周旋于定难五州的白羽军指挥使于伏仁轨也因护送陈德之故,率领着五百骑军前往敦煌,这一趟竟是安西众将领难得济济一堂的时候。暗地里,不知从何处风传出来的消息,眼下安西基业巩固,将士奋起,陈德亦安返河西,趁着大伙都在敦煌,一股作气请主公黄袍加身,这拥立之功,叫大家也分上一分,上至军头,下至军士,各个都做个开国功臣。
这股风不知从何处释放出来,却又故作神秘,安西各军校尉以上的军官俱都有些神神秘秘地知晓此事,好些心热的还趁着酒醉胡话的当口,让军指挥使向主公转达忠心。这是开天辟地的前夜,但却没有从主公陈德那儿传来确实的消息。这让从各处赶往敦煌的各军指挥使心头都有点忐忑。大变将起,谋国者,从龙者,莫看权势滔天,哪怕手软一点,一个闪失,一个犹豫,便是身死族灭,遗臭万年的下场。
“陈德,汝当真要当皇帝么?”遥看这敦煌高耸的城关,骠骑军指挥使辛古心头暗道。吩咐完将士径直前往城池旁边早为龙牙军修筑好的军营。辛古已不是吴下阿蒙,久居高位,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虽有属吏相助操劳数十万军民诸般事项,能将塞北数十万部落征服驱赶。单单以治下的部族和地域而论,骠骑军已是草原上有数的强盛势力了。即便指挥使辛古本人对陈德称皇帝名号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排斥,甚至有意回避拥立之事,许多骠骑军校尉亦有意无意暗示着,拥立大功,作为在安西各军实力俨然首屈一指的骠骑军岂能落空。此番陈德传令各军拣选精锐组建龙牙亲军,军号里面带了个龙字,亦被校尉们视为主公即将黄袍加身的一个信号,纷纷将自己麾下最为精锐可靠的勇士荐入龙牙军,甚至有许多心怀高远的十夫长不惜舍了官职,甘愿在龙牙军中做一个基本军士,也要成为“从龙之士”。
与满怀心事的将领和热切功名的校尉们不同,对于主公陈德的回归,不管是满腹经纶的乡校教习,搏命沙场的军中勇士,还是终日劳碌的贩夫走卒,黔首耕夫,安西各州府的军士百姓只有一种久违的笃定踏实,以及随之而来的喜悦。强悍而团结的安西军带来的可以期待的持久和平,军士尊荣的地位与优厚待遇,民户视为性命般贵重的授田,全都系在主公一身。对安西军数百万士民而言,大伙儿心底里隐隐约约觉得,主公陈德一日不回,或者甚至一日不成为真正的万民之主,眼下大大改善的生活便如同建筑在沙滩上的堡垒一般,极不踏实。天晓得六军将领会不会突然互相攻杀,天晓得会不会有世家大族侵占授田,天晓得残暴的蛮人会不会卷土重来,天晓得东西商路会不会重新断绝。所幸,伴随着陈德回归安西的消息传遍,这些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笼罩在安西军民心头的阴霾终于可以云开雾散了。
敦煌百姓现在更掀起一股争睹主公与主母黄夫人的风潮,大家都热烈的计算着主公返回的日子,小贩们计划着那天一定要占着沿街的好位子,单单是卖些糖水茶汤,也好过做一个月的生意吧。
似乎有意回避那观者如堵的喧闹场面,陈德于八月初抵达敦煌后,在城外军营安置了踏燕、花帽、铁骨三军,在营垒里见过了辛古、萧九等众将,又巡视一遍已经屯驻在营垒中的龙牙军各营,直到天色擦黑,方才在百余龙牙军卫士的护送下将黄雯送回节度使府休息。这一夜,无数敦煌百姓都声称自己听到了主公麾下壮士得得的马蹄声。
“陇西郡公安置在哪里?”将夫人送回节度使府,陈德无暇解甲,便问张仲曜道。“萧将军顾虑陇西郡公身份暂且不可宣诸于外,他又是喜欢安静的性子,便在城东置办了一处府邸,离东南面山上的寺庙和佛门洞窟也近。”“哦?天色未晚,不忙回府,先带吾去参见陇西郡公吧。”陈德点点头,沉吟片刻,这般安排府邸,倒是和着李煜的性子,萧九亦算有心,不过仔细想来,又似别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