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抬袖,示意顾谦坐下。
顾谦受宠若惊,先是揖了一礼,然后乖乖坐下,恭声道:“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太子微微一笑,“这些年,随公孙出入四境,昼夜奔波,颠倒黑白……实在辛苦了。今夜请你来此,喝一杯茶,暖暖身子。”
张君令神情木然。
海公公在一旁侍应,犹如雕像,站在原地,未有反应。
但顾谦听着太子的这番话,抬手捻茶杯的动作微微有些僵硬。
这句话。
仔细琢磨,便会发现几个被太子刻意重读的字样。
出入四境。昼夜奔波。
以及……颠倒黑白。
请自己喝茶来暖身子,是怕自己寒了心么?
顾谦在心底自嘲一声,神情不变,低垂眉眼,接过茶盏。
一手揽袖,一手平稳端盏,仰头喝完。
这一盏淡茶竟有些喝出了烈酒的滋味。
饮茶俯仰之间,思绪收拢,念头落定,顾谦神情诚恳道:“为殿下做事,不分昼夜黑白,无论身处四境何处,入眼所见皆是光明,心而神往,感激涕零。”
一个不轻不重的马屁。
太子一笑置之,好奇问道:“这茶苦吗?”
顾谦没有思考,坦诚答道:“喝的太快,未觉其中滋味。”
“其实我还替公孙留了茶水,但念在他几日劳累,今夜好好睡一觉,就未召他入宫。”太子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笑道:“茶水凉了就不好喝了,等他下次来,本殿再补上。”
顾谦双手抬起行礼,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太子抬袖,示意免礼,同时介绍道:“这位是袁淳先生的秘传弟子,一直在北境昆海洞天内修行……按辈分来算,是我的师妹。”
顾谦神情一凛。
险些忘了,袁淳先生还有一位公布与众的弟子。
正是久居天都的太子殿下。
不得不感慨,李白蛟的心机手段,的确是三位殿下之中最深沉最老道的,拿下了国师首徒的位置之后,数十年来不曾经营,世人记住的只有其玩世不恭不争不抢的一面……即便是顾谦这般谨慎的人,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这层关系。
这等“不经营”,其实才是最大的“经营”。
顾谦有些不解。
太子殿下……为何要对自己解释?
召人进宫也好。
喝茶,对弈也罢。
究竟与自己有何关系。
尤其是刚刚的那番介绍,在自己看来,显得相当“多余”,屁颠屁颠受令跑过来的顾谦忽然觉得屁股发烫,这个位置不是这么好坐的……
果然。
太子笑意盎然道:“这些日子,本殿准备做一些事情,需要顾先生的帮忙配合。”
图穷匕见了。
顾谦正襟危坐,恭敬待命。
太子轻柔道:“东境事乱,需要敲打,本殿的那位弟弟,执掌琉璃山,这些日子行事不妥,民怨缭绕,传至天都,沸沸扬扬……须知大隋四境之内皆为我皇族子民,不可欺压,需好生善待。”
来了。果然来了。
都说太子殿下的眼中容不得沙子,果然要动东境了么?
顾谦抿住嘴唇,等待后文。
“只不过。”
太子的声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他温和笑道:“毕竟同出一脉,提点一二便可,总不能动手,扰了和气。本殿已经遣人快马加鞭,送出书信一份,加以劝诫。”
顾谦有些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他便明白了……太子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和张君令听的,他有心动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于那封书信,自然是无用的,到底有没有给琉璃山送信还是一回事,太子所谓的“劝诫”,二皇子又怎会理会?
自然是撕了,不予置之。
李白蛟笑了笑,“茶喝完了,师妹不妨陪本殿下一局棋。”
顾谦如坐针毡,目光与太子划擦而过。
李白蛟的声音柔和而又不容拒绝,道:“顾先生,替本殿记下这一局棋。”
灯火摇曳。
远方雷鸣渐沸,大雨在玉屏阁屋檐上炸起连绵碎响。
楚河汉界,先是一片太平,再是惊起炮火,继而马蹄嘶鸣。
四下征伐。
整场棋局都极其安静,顾谦捧着书簿忙着记载,这一局对弈极其精彩,尤其是出身“昆海洞天”的青衣女子,让顾谦大开眼界。
张君令展示的棋道造诣相当不俗,与太子厮杀并未留情,这位女子的杀念很重,招式大开大合。
杀至残局,一片狼藉。
漫长的思索。
太子捻子挪移,在沉默之中率先打破了平静。
他轻描淡写的问道。
“老师可曾告诉过你,为何韩约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