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的春风茶舍内。
李长寿正在和一位披着黑色道袍的道姑喝茶。
这位道姑看起来年龄不大,容颜与三十岁的寻常妇人一般无二,只不过面相肃杀,一看便极不好惹。
此人正是西岭三清阁如今执掌权势的阁老之一。
何帷。
道宗里的内阁话语权,其实也有着世袭延承的习俗,何帷的祖上是道宗一位很出名的“神仙人物”,道统延续之下,何姓历任的子嗣都能在道宗内取得一个不小的地位。
然而前些年,陈懿登位,几番洗牌,道宗的许多分支都因此失势,何家也因此遭受打击……如今局势再变,何帷隐忍多年,终于破境星君,重新握回权势,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长寿,你与小无量山已经谈妥了?”
何道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殿宴之事,可有十足把握?”
李长寿笑道:“仙姑,此事可以放心。我与朱密先生亲自谈了一场……”
微微停顿。
他意味深长的补充道:“有殿下的授意。”
何帷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有些木然,“此事你尽管掌舵,我不会反对,道宗内的力量遂你差遣……我只希望新任教宗的推行要快,我不想见到陈懿活到这个春天。”
李长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另外……”
何帷的语气有些忧虑,“你上次与我说的,徐清焰与太子的关系……”
“此事确凿。”
李长寿就猜到何帷要问此事,忍不住笑道:“我替殿下除去宫内第四司的多余耳目,也拷问出了 一些秘闻……徐清焰只不过是太子殿下篆养在东厢的一只笼中雀,只是好看罢了。自从莲花楼的红露死了,太子便再也没有临幸过任何人,也不曾留宿。那位徐姓女子,恐怕到如今都是完璧之身。”
何帷的眼神微微一亮,恍然地哦了一声。
“你若想替令郎操办此事,如今还不是时候。”李长寿循循善诱,道:“东境踏平,道宗立势,你我率三清阁入住天都,替太子解决西境之忧,这只笼中雀……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送给道宗也无妨。”
何帷眯起双眼,微微思忖片刻。
她谨慎问道:“太子殿下从不养无用之人……为何要养这只金丝雀?”
李长寿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
这位小阁老轻轻感慨道:“或许是因为……太好看了。好看到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被养在笼中,不该被放出来。”
李长寿笑道:“令郎若是领回家去,不也一样金屋藏娇?”
何帷只是一笑,淡淡道:“美色而已,淳儿若是有了,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可是操碎了心。
杜淳年幼时候看中了西岭清白城一座小家族的传承玉佩,何帷先是遣人花了大价钱去买,结果对方不愿卖……于是她便只能出手,先是夺玉,再是灭族,那块沾了血污的玉佩洗净之后交到儿子手中,只是玩了两天便不知丢到何处,最后宝玉蒙尘。
这样的“玉”,杜家不知有多少枚。
后来杜淳想要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何帷的夫君,那位执法司大司首杜威,已经好几次呵斥过儿子,只不过她对外虽是狠厉,对内却从狠不下心,每次都是暗中补贴,竭尽全力去满足杜淳的无理要求……这位做母亲的,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爱”,而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
“对了……杜先生?”
李长寿忽然意有所指地问了这么一句。
何帷从恍惚中回过神,摇头道:“我家夫君不参与这件事,他比较迂腐,你也懂得。西境执法司毕竟还是归属皇权之下,不过长寿你不用担心,道宗的内阁,有我授意即可。”
“无妨。”李长寿笑道:“久仰杜先生风骨,长寿下次做局,请仙姑和先生一起来宴。”
何帷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两人就要起身。
便在这时,何帷腰囊里的一枚玉令,忽然震颤起来,她神情陡然变得难看,取出玉令,一连串的神魂波动荡漾开来。
“娘……救我!救我!”
杜淳身上的那些玉器,都是她亲手所佩,若是遭劫,第一时间便会震颤,将求救神念传递出来。
何帷的眼神瞬间阴沉。
“是令郎出事了?”李长寿察言观色,反应极快,看到何帷点了点头,皱眉道:“杜公子不是人在天都,怎会有意外?”
何帷冷冷道:“长寿,我先失陪了。淳儿在绿柳街出了一些事,我去看看。”
李长寿立马道:“杜公子有恙,我怎能失陪?我陪你去一趟……说不定能帮上忙。”
何帷望向这位年轻后辈,看到对方脸上一脸真挚,心中一暖,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
……
两人赶到绿柳街的时候。
正是一片骚乱。
群众围着茶楼,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杜淳,此刻幽幽醒了过来,他神情痛苦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无法遮掩身体。
杜淳试图动弹,却发现一丝力气也没有,宁奕给他贴了符箓,不仅动弹不得,更是连张口呼叫都无法做到,至于那两个贴身保护的命星老者,更是昏迷不醒。
街道上人越聚越多。
指指点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这人是谁啊……光天化日,怎么衣服都不穿好,不害臊?”
“这符箓上写的什么?调戏女子,罪有应得……啧啧,原来如此。”
“哎呀等等,这人有些面熟。”
“这不是杜公子吗?”
“杜公子……哪位杜公子?”
“花楼里出了名的杜公子!画冻梨出名的杜公子!”
这些声音,嘈杂而又清晰,传到杜淳耳中的时候,令他羞愤地快要晕了过去,他含着符箓,悲愤交加,却只能发出老牛一样的“哞哞”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