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舟缓缓的靠近岸边,船上除了两名撑船的船夫之外,还有三位秀美的女子,乃是主仆三人。
“小姐,再过一会儿就该是拜祭的时辰了,你倒是动作快些呀!不然非迟了不可。”为了向织女星祈巧,心急的丫鬟竟顾不得尊卑礼仪,向自己的小姐催促起来。
好在她家小姐理解她此刻急切的心情,并不计较这些,可小姐身旁的另一个丫鬟却不答应了,接下话茬道:”采蘩,你这蹄子疯了是怎么的?说话没大没小。不就是祈巧吗?你的针线厨艺已经够好的了,还犯得着这么着急吗?”
采蘩也不甘示弱的道:”有谁不愿意自己的手艺更好?要不然这几年里,你为何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厨房避之惟恐不及,而是隔三差五的向我请教做菜?现在可好,刚刚教会了徒弟,徒弟就开始埋怨师傅的不是了。”
本来丫头偷偷向姐妹学手艺,就是件十分隐蔽之事,怕的是众人笑话。此刻采蘩当众露了她的底,让她倍感羞涩,回敬道:”我的意思是说,凭着采蘩你的手艺,要寻门好婆家是易如反掌,哪里还需要织女祈求呀!”
采蘩被她说的满脸绯红,不依不饶的向小姐告状:”小姐,您看那个疯丫头,她那张嘴开口闭口就是婆家,一个大姑娘家的也不识羞,您还不管管呀!”
采蘩俊秀的小脸一边向小姐做着委屈的苦相,一边换个角度就向那个姐妹做鬼脸。
立时,两个人是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这两个聒噪的丫头吵个没完,一直在旁没张嘴的小姐无奈之下,不得不出声拿出小姐的威仪来:”好了,你们两个吵够了没?还去不去湖边拜祭了?”
那两个丫头这才闭上那两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分别站在小姐左右,谁也不搭理谁,各自提着装满供品的竹篮,登上了岸。
七夕之夜,乃是女儿家的重大节日,为此要做上一两日的准备。必须在这一日的白天和好面,捏成各种小巧的样式,再放进油锅里煎炸,这种油炸面团就唤为巧果。
来到这幽静的岸边之后,主仆三人找到一处刚好朝着织女星方位的石阶,摆上她们准备的巧果、莲蓬、白藕、红菱。待一切妥当之后,三人再分主次站好,向织女星所在的方向缓缓下拜。
拜完之后,采蘩轻声的向小姐问道:”小姐,你许下的是什么愿望呀?”
小姐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轻轻啐了一口道:”呸呸,自己许的愿也不曾向我们讲,怎得就向我们问起了。”
另一个丫头也帮腔道:”是呀!应该是先讲出自己许的愿,才好向别人问嘛!”
“那好。”采蘩环顾了左右,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可声音轻的好比湖边的蚊虫,道:”我是向牛郎织女祈祷,早日寻个如意郎君。”
“哈哈哈哈……”
其余二女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弄得采蘩好不羞涩,为了掩饰这尴尬,赶忙上去追问她们:”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这么想的吗?该你们了,你们许的都是什么愿望?不许耍赖,不许乱编。”
小姐与另一个丫头相视一笑,默契的一个问:”我们有谁说过要讲出愿望的吗?”
一个则答:”好像一直都是采蘩这丫头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耶!”说着又是嘻笑了起来。
采蘩这才知道由始至终,这两人都是在套自己的话,从没打算将她们许下的愿望讲出来,亏自己还傻的将那么羞人的话说给她们听。恼羞成怒之下,采蘩追打上去,不敢对小姐无礼,就加倍施加给那个丫头身上,谁叫她平时最爱耍弄自己了。
那丫头也不会坐以待毙,拔腿就跑,两个丫鬟就沿着这河岸嬉闹追逐起来。
望着两个丫头渐渐远去的身影,适才小姐脸上浓郁的笑容却犹如潮水般,顷刻间消失无踪。
远方的情郎,你此时在做何事?可曾知道雨烟的心中正想念着你?
过了好一阵的工夫,两个相互追逐的丫头手拉着手结伴回来。
采蘩向雨烟恳求道:”小姐,紫鹃要和我一起去南瓜棚那里偷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您看行吗?”
对于这种少女时的幻想,雨烟又怎会忍心拒绝呢!对这两个贴身丫鬟道:”去吧!可别回来的太晚咯!”
“嗯,谢谢小姐。”采蘩拉着极不情愿的紫鹃往远处跑去。
雨烟向来便不太喜欢喧哗热闹的场面,所以才不肯留在城里与那一大班勾栏姐妹一同庆祝女儿节,而是独自领着两个婢女,远远的躲开那闹烘烘的扬州府。
光阴是这世上最难把握的事物,转瞬间,汉口镇发生的一幕幕情景,已经是过去了三年有余。在文定去巴蜀的那段日子里,雨烟本是抱定了决心要等他回来,继续他们约定的前缘。只是世事无常,忽然间风云突变,在迫不得已之下,雨烟惟有离开那牵挂的汉口,离开那充满甜美回忆的荆楚地。
离去的那天,她眼中噙满泪水,心中布满了不舍。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师命难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抚育栽培她近二十年的师傅说出那个”不”字的。
好在这一切并不是遥遥无期,随着那日子的临近,雨烟离自由的时日也不再久远了。只是愈快临近,心中愈发的不能平静,不知文定是否无恙?不知他是否也与自己想念他一般想念着自己?
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容貌的雨烟,甚至开始担心随着年龄的增长,脸颊上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不知道文定会不会因为这而嫌弃自己?又或是有哪个不知名的女子,于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日子里占据了他的心?
说来也奇怪,三年前当紫鹃告诉自己,在去巴蜀的一路上,那位闻名江湖的燕大小姐与自己心上人的关系极为不寻常后,雨烟只是坦然一笑,并未搁在心上,任紫鹃那丫头在自己耳边如何加汤加料的描述,就是无动于衷。
可到了如今,紫鹃早已旧事不提之后,雨烟的心里反倒是活动了起来,惟恐那些不可能有朝一日会真的变成现实。刚开始还自嘲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可越是往这里面想下去,就越是不放心,到后来竟好像真是煞有其事似的,害的雨烟是吃不香,睡不着,弄的憔悴不已。
头顶着半轮弯月,走在僻静无人的湖边,湖水映照着明亮的月光,周身享受着那带有几分潮气的微风轻轻抚慰。雨烟感觉那股久久盘旋胸腹中的气闷也缓解了许多,只是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一劳永逸的根除。
终于摆脱了那拥挤的人潮,文定总算是松了口气。适才望着周围无边无际的人群,他脑海中不由得泛起绝望的念头,好像永远也走不出这水泄不通的包围一般,此刻回想起来都感觉到可怕。
虽然时辰已经是不早了,不过只要一想到还得再次穿过那人群才能回到汪府,文定宁可在这幽静的河边待上一阵,待到夜深人静之后再寻路回去。拿定主意后,再放眼望去,眼前这弯曲的小河,弯弯的明月,头顶垂下的柳条,昏暗的河堤,也未尝不是一个上佳的游处。
“文定。”
就在文定沉吟的时刻,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可仓促之间,他却又记不起来究竟是出自何人。
正在文定纳闷之际,忽然从对岸飘来了一道人影,刚刚好落在他身边。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姿态,就这么一下,文定整个人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不敢相信自己会是在现实之中,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雨烟吗?是雨烟吗?”哪怕是伊人已站在眼前,文定依然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他紧握住雨烟的柔荑,恨不得揉进自己的手里一般,失声道:”雨烟,你知道这几年我找的你好苦吗?你知道这几年我都是如何过下来的吗?”
突如其来的偶遇,让雨烟不顾一切的飞身过来,可毕竟他们是快四年不曾见面了,过来之后,雨烟也不知道是该如何张嘴。听完文定的倾诉后,她也是一发不可收拾,语带委屈的诉道:”柳郎,雨烟又何尝不是一直思念着你呢!”
“那为何你会不辞而别?为何这几年中不论我如何打听,就是探不到你一丁点的消息?这究竟都是为了些什么呀?”这疑问一直缠绕在文定心头,久久不能释怀。
雨烟眼中噙满了泪水,恳求道:”柳郎,答应雨烟别追问此事,永远不要,行吗?”
这种江湖之事,她并不希望文定知晓,待到一切风平浪静之后,自己也绝不会再沾手这些纷争。
“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我永远不问你这些。”看见雨烟悲伤得泫然欲泣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文定赶忙安抚起她来。转而心里又隐隐有些担心,踌躇了好半天,才憋不住问起:”那……那别过今夜后,雨烟你是不是又要不辞而别?又会一连好几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看着他怯生生的模样,雨烟也好受不到哪去,郑重的向他承诺:”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柳郎,我向你保证,等把眼前这件事了结之后,雨烟哪里也不去了,永远都陪在你身边。”黑夜中,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闪烁着阵阵光亮。
再也不走了,文定听完之后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声轻微的哀号。
虽然声音并不响亮,可把雨烟给急着了,关心的问道:”怎么了?”说着还拉开他的一双膀子,上下打量,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文定笑着答道:”没事,刚才怕又是自己的幻觉,所以就掐了一下手背,没想到还真感到疼了。”
“傻样。”雨烟轻声细语的嗔怪道:”真实还是幻境,这都辨认不出来了呀!”
嘴上虽然是责怪,可心里却是十分的甜蜜,就因为刚才文定话中那个”又”字,这表示他也是经常想起自己的样子,一个女人会有什么事比知道心上人一直在想着自己、思念着自己还要来得高兴的呢!
在等待的那段日子里,每时每刻都感觉十分久远;而在遇到久别重逢的恋人之后,相聚的光阴又快似飞驰的弓箭。不经意间,文定与雨烟二人就在河堤上待了足有一夜,分离后的相思之情,再见时的满心欢喜,这一切都还不曾悉数表达,可头顶上耀眼的阳光已高高升起。
此时,周遭的环境也尽数落在文定眼中,想不到这幽静的湖畔,到了白天依旧是如此迷人。冰澈的微风,让昼夜不眠的游人周身感到轻松。随风轻摆的柳枝攀留在游人头顶,欲将自己枝条上的花露与人分享。
然而在这幅秀美的清晨画卷之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还是源自身旁的伊人。文定久久不发一言,心里只盼望着在未来日子里的每一次清晨,都能有伊人的陪伴。若是能有此一项,那么未来的清晨,不论是身处风光秀美的山水之间,又或是烟雾缭绕的灶台前,甜蜜的滋味一定是如影随形。
在雨烟的一再坚持下,文定他们离开了这为他们带来重逢的杨柳堤岸,分别回到各自的落脚处。
即便是回到了汪府的紫檀木床上,彻夜未眠的文定仍旧是不能合上双眼,一整夜的情话就在他脑中回荡着。
文定察觉到,自己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雨烟。以前在汉口之时,他们二人的相处总是透露着一股平淡与自然,虽然生活本就该是如此,可文定感觉彼此间好像总是差些什么,然而若是要他详加描述,又无从说起。
直到雨烟失踪之后,他的心也就不再那么平静了,只是那时的文定还不曾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就在昨夜,就从见到雨烟的那一刻起,文定清晰明确的感觉到了,他要这女子陪伴自己一生一世,这种念头在他脑海中异常强烈。
人常说小别胜新婚,雨烟此刻便感觉到自己是天地间最最幸福之人了,心底的愉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看见那些个花呀!草呀!牛呀!马呀!彷佛都是在朝着她微笑,就连街上那些为了蝇头小利而争执不休的小贩们,此刻也显得尤为可爱。
雨烟那动人心扉的容貌,再加上如沐春风般的笑靥,更是影响了沿途所有众人的心情,她走过之后,不少人便有如石头般呆楞,一动也不动。
雨烟压根也没注意到身边所发生之事,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兰馨雅阁的门前。在进去之前,她还在提醒着自己要保持平静,不要叫别人看出端倪来。可是每个碰上她的熟人好像都能看穿她的心事似的,个个冲着她发笑。
“小姐,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昨晚回来后没见着你的人,我和采蘩担心的足足一宿没合眼。”紫鹃的脸色果然有些煞白,过去的这一夜,看来是让她操了不少的心。
雨烟哑然而笑道:”傻丫头,我能出什么事?”说着就缓缓向自己房中行去。
“小姐。”紫鹃又急急的叫唤了一声,待到雨烟停下来之后,她又缄口不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