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浩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抬头看着在此之前还是空无一物的天空中,只见那里已经笼罩上一层强大浓密的瘴气,浓得甚至连普通人得眼睛也能看见。
心脏开始发冷,直觉在鸣响警钟。
昌浩拔腿冲了出去,小怪随即跳上了他的肩膀,一起向着可疑之地进发。
第七章
一个黑影降落在朱雀大路旁边的柳枝上。
在这严寒的冬天,都城中的居民们早早就回到了家中,紧闭门扉,避开冷风的肆虐,围在炭火或薪炉旁边取暖了。
宽阔的朱雀大路上空无一人。
乌鸦从柳枝上飞了起来,落到了大路的中央附近。
在只残留着一丝余晖的落日映照下,乌鸦那长长的影子上明显看出有两个头部。
左边的乌鸦张开了漆黑的嘴。
“——怨灵之气啊怨灵之气,升起来吧升起来吧——”
那低沉深厚,仿佛从地底下透出来一般的咒语念诵之声,在无人的大路上回荡。
“此门已开启,此路永不闭——”
本来空无一物的大路的地表上,开始染上了令人看着不舒服的黑色。
“来吧,怨灵之气啊怨灵之气,升起来吧……”
扑通扑通,黑色开始慢慢扩散,并且发出仿佛是带着粘性的水在颤抖的声音。
“灾祸之风啊,出来吧出来吧。离开黑暗之丘,于此地觉醒吧……”
咒语到这里就突然中断了。
双头的乌鸦张开了翅膀。
在大路上不断扩散的黑影慢慢升起,释放着和之前的百鬼夜行相类似的妖气,不过其姿态却是一个巨大的团块。
只见那团块上覆盖着一层仿佛是带有粘性的油漆似的东西,让人不禁想起巨大的山椒鱼。
不过,这个物体却没有四肢,而是利用腹部的蠕动来前进,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蛞蝓。
黑色的触角犹如纤毛一般覆盖着全身,宛如各自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不断蠢动着。
只见这个让人毛骨惊然的物休环视四周一圈之后,发现了正伸长了翅膀的乌鸦,随即低下了头。
“是黄泉的风给了你这个**,明白了吧?”
怪物没有动静。
左边的乌鸦满足似的继续说道:
“会有小人将给我们带来灾祸。追吧,追上他,杀掉。要是有人敢阻挡,不管是谁,一律吃了。人类的话你喜欢吃多少就吃多少吧。引起混乱,扩大灾祸,这样做的话——”
一直保持沉默的右边的乌鸦咕咕咕咕地低声叫了起来:
“——门就会更容易打开了。”
乌鸦拍着那漆黑的双翼,飞舞了起来。
当那黑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后,全长大概有十丈的那头怪物开始啪的一声分裂成两部分。
其中一边飞快地沉人了地底。另一边则开始爬动起来。
怪物所放出的瘴气直冲云霄,卷起阵阵旋涡。
乌鸦说可以吃人。有着乌鸦姿态的这个人物,让我这曾经毁灭过一次的身体恢复原状,给我注人了新的生命。不断蠕动着前进的怪物突然听见一阵悲鸣,于是停下了动作。
一个年轻的女性正以惊愕的表情凝视着这边。
那是等待日落之后才会在黑暗的都城内活动的风音。她一直在追寻着自己不小心召唤回这个世界的防人的灵体,不过一直在追踪的防人的气息却在前几天突然断绝了。应该不可能凭空消失,也不可能是被怪物吃掉,究竟原因何在呢?
觉得不可思议的风音于是回到那魂魄的气息最初断绝的地方,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个怪物。
“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话音未落,风音不禁屏住了呼吸。
从那形状恐怖的怪物身上所发出的,有点异样感觉的念。
这个是……黄泉的瘴气。
“该不会是黄泉之门打开了吧……!?”
自己曾经进行的蛇血之反魂术,是把死者的灵魂从阻隔黄泉和现世的门的间隙中召唤回来的法术。不过那最多也只能够把灵魂召唤回来而已,并非能把瘴气也牵扯过来的法术。
曾经一度因反魂术而稍微被打开过的黄泉的瘴穴,应该是已经合上了的。难道其实是没有完全合上么?
“反魂之术,怎么可能会这样的失败呢……”
表情从大惊失色的风音脸上消失。
绝对不能就这样子把这怪物放在这里不管。而且,自己还没有找到那个和诸尚一起被召唤出来的防人的灵魂。
“这些事我该怎么对宗主大人说才好……”
风音咬紧了嘴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另一方面,浑身布满纤毛的怪物也凝视着风音,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个让曾经消失过一次的我在这里复活过来的乌鸦说过,遇到阻碍自己的人要格杀勿论。
不管是谁,只要是妨碍自己的,要通通吃掉。
这个应该是要阻碍我的人。
那么,也就是敌人了。而且看上去,她还有着十分美味的身体,以及力量。
怪物呼哇的一声张开了嘴巴,直往风音扑过去。风音向着它那巨大的口腔伸出了双手。
“破!!”
凌厉的灵气之团向着怪物放了过去。可是风音的力量被那些蠕动着的触手给通通挡了回来。
“什么……!!”
下一瞬间,怪物就向着满面愕然的风音扑了过来。
漆黑的触手伸长抓住了她。那软绵绵的触手缠上了她的身体。
“……这个怪物……!”
风音想把手伸到背后去拿藏在那里的小刀,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突然,背上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滑下。血一下子降到了脚底,眼前开始感到晕眩。她马上知道怪物从触手碰到的地方开始吸取自己的灵力了。
她不禁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对这个怪物来说,活着的人都是食物。黄泉乃死者之国。死者会对生者的生命的光辉及其生命力感到渴望。
吃过人类身体的妖物,要是被黄泉的瘴气缠上的话,就会转生为完全无法对付的魔物。
“……这个……怎么……!”
自己还没有完成任务。
要是不快点取得安倍晴明的首级的话,自己就会被宗主大人抛弃了。她的主人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要是被打上无能的烙印的话那就完了。
——我绝对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松脱,力气渐渐丧失。怪物放出的妖气侵占了自己的肺部,呼吸愈发地困难,想吐的感觉溢满。
风音难以忍耐地闭上了双眼。就在这个时候——
“哪唔吗骼萨唔吗嗒吧咂啦嗒唔,瑟唔嗒吗咔咯唼嗒唆哇嗒呀哇嗯,嗒啦啦咔嗯吗唔!”
一阵锐利的真言砍断了瘴气。
缠绕在风音身上的触手被弹飞。她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随着被解放的同时,新鲜的空气进人了肺部。
一个黑影跑到正在剧烈地咳嗽个不停的风音身边。
“请问你没事吧?!”
风音抬头看着伸手扶起自己的人的脸的时候,不禁大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脸上仍然残留着稚气的少年,年龄大概在十二三岁左右。
旁边站着一个异形的动物,而最让人吃惊的,是少年放出的那个力量。
“小怪,你帮我看着这个人!”
昌浩这么说着,挡在了那个异样的怪物面前。
“这究竟是什么啊……!”
怪物放出的妖气让皮肤感到生疼。像是要从毛孔人侵身体似的。那种恶心的感觉让人汗毛为之倒竖。
虽然眼前的怪物和上次的百鬼夜行发出的气息有点类似,不过级数完全不同,眼前的这个强多了。
而且除了妖气之外,还感受到另外一种力量。这并不是妖怪应有的力,而是跟人类拥有的灵力有点相似。
不过很难想像它会有这种灵力,其中混杂着腐臭一般的感觉,让人十分不舒服。
昌浩结成了刀印,盯着怪物。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他一声大吼,释放了刀印。刀印带着裂帛之气,直击怪物的中心。随着那一阵凌厉的力量奔流窜过,怪物的身休一下子被砍成了两半。
怪物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咆哮,晃动着全身覆盖着纤毛的身体,看上去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然后开始像沙丘崩溃一般发出沙沙的声音消失了。
风音用手撑着地面努力想要站起来。精气和灵气都被吸走了,现在的她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的意识。
一直在旁边看着昌浩,打算一有个万一的话就立刻冲上前帮忙的小怪终干放心地回过头来了。
“喂……”
就在这一刻,小怪呆住了,仿佛忘记了眨眼似的一直盯着风音的脸看。
这个女的自己好像曾经见过。自己认识的人当中.有跟这个女的长得很像的人。
风音惊讶地看着凝视着自己,像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小怪,然后看到昌浩跑过来,她的身体马上硬直起来了。
她的眼睛充满了动摇。
——这么强大的灵力……
“……安倍家的……小孩……”
绝对不会错的,这个小孩一定有着晴明的血统。“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昌浩跪下来伸手想要扶起风音,可是却被她一手拨开了。只见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
风音用仿佛悲鸣一般的声音大叫道:
“为什么,你还活着……!?”
“咦?”
昌浩一瞬间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站起身子,努力找寻合适的话语。
“那、那个……那是、什么意思……”
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看上去是二十岁左右.或者还要再年长一点.十二神将中的天后看上去也是这个年纪。
长得很漂亮。齐腰的黑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巴,然后分别扎起.应该是为了不管怎么动都不至于凌乱才会这样子绑的吧。
仔细一看的话,发现她的装扮十分奇怪——肩膀露了出来,裙子短至膝盖。都城中的人是不会作这种打扮的。
混乱的时候,脑子会想得更多、更难以收拾,于是昌浩四处找寻可以帮助自已的人,叫着小怪的名字——
“小怪.刚才她说……”
然而小怪却没有回过头来。那定定地凝视着女人的脸的晚霞色的眼睛.正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
“怎么可能……”
小怪呆呆的低声自言自语道。
女人开口了:
“不可能的!因为我应该早在十年前就杀了你了!”
小怪用干哑的声音沉声道:“你说什么……!?”十年前,昌浩三岁的时候。
小怪——红莲开始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
安倍府处于晴明的铁壁的守护之内。不管是谁.都不能对里面的人出手。而且昌浩在完服之前没有踏出过府门一步。就算真的要出去,也一定有晴明或者吉昌在旁边看着,那么,是没有过陷人关乎性命的危险之中这种事才对。
那么,是在安倍府的周围彼覆盖上晴明的结界之前的事么?
小怪盯着眼前的女人开始防范起来。要是对方敢有什么轻举妄动的话,那就得马上采取行动了。
女人的表情扭曲了。
“为什么……!?拥有那么强大力量的小孩,气息早就消失了啊!”
小怪不禁愕然了。
除了晴明的结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在昌浩着服之时.晴明曾经把昌浩的力量封印起来。
那个时候晴明的说法是太过显露的话不太好。之后的十年,昌浩的身体中虽然隐藏着巨大的灵力,可是始终被封在体内没能发挥。
“难道说……”
小怪努力把塞在喉咙中的话拼命挤了出来。
“难道在十年前放出妖怪,把这家伙推下水池的就是你吗……!?”
小怪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昌浩的鼓膜。
昌浩还记得,自己曾经有一次差点掉下水池。小怪说是一些恶作剧的妖怪推下去的。
没错,那之后晴明就立刻在府邸周围张上了结界。到那之前为止一直可以随便进入的杂妖,之后就只能隔着墙头张望而已。
为了不让怀有恶意的妖异进人,另外——
还为了不让昌浩的力量,传到外面去——
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下子浮现在脑海,思考开始混乱。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不过只有一件事可以说的.就是—如果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自己在十年前就是差点被人杀掉了。差点被这个眼前的女人杀掉了。
绯红色的杀气从小怪的全身涌现出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灼热的风漩卷着掠过脸颊。女人轻轻地弯起了嘴角笑道:“……灼热的斗气……是吗……原来你就是、染血的斗将……腾蛇么……!”
小怪的肩膀一下子颤抖了一下。晚霞色的眸子剧烈地抖动起来。那刚刚涌现出来的斗气一瞬间消失无除。
昌浩移动双腿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挡在小怪面前。
“……你究竟是谁……!?”
女人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如果我说是风音的话.你应该听到过吧?安倍晴明的小孙子,你对我们来说是最大的障碍!“
风音一手拔出了插在腰后的小刀,用刀刃指着昌浩。
“就算是现在也还为时不晚,你就给我死在这里好了!”
昌浩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这个名字自己曾经从**口中听说过。他说有人想取晴明的性命。据说她的小刀中埋藏有蛊毒的密咒,不仅对妖魔有效.连神灵也能刺杀。
青龙和玄武都被打倒.最后是**在紧急关头救了晴明。
就是眼前这个瘦小、感觉爽朗的女人要追杀晴明么?
对手是人类的话,是不可以使用法术的。
昌浩自从年幼的时候开始,就接受了晴明这样的教导。拥有巨大灵力的人所释放的法术,能轻易取人性命。
要伤害人也是很容易的。
要是伤害了谁的话,那么自己的心里也一定会承受同样的伤痛。所以必须要有能够承受这份伤痛的觉悟才行。
不过.风音是绝对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惰的吧。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要是遵从晴明的教诲的话,自己就死定了
夏天,在贵船的时候,自己曾经下过一次决心时候.不过对方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异邦妖异。
昌浩还没有过和人作战的经脸。
踌躇让动作变得迟缓。风音的身体已经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手中的小刀闪着寒光。
“你要怨的话,迟一点跟接着下地狱的你的爷爷说吧!”
看着那冲着自己挥过来的刀尖,昌浩几乎是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只听见风音咋了一下舌.然后,一声锐利的咒语冲击着鼓膜。
“风缚!”
昌浩周围飘荡着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不可见的枷锁一般,恐怖的咒缚之念缠上了四肢。爬上身体的是带着纯粹杀气的冰冷灵气。
昌浩眼中的颇色改变了。
要是再这样子不抵抗下去的话.自己绝对会被杀死的。
“碎!”
昌浩一声破咒粉碎了咒缚之念。身体一下子滑了下来。耳边听见风声在低吼,脖子上缠绕着的可怕气息瞬间凝结然后散去。
呼吸开始紊乱,甚至开始感觉到寄宿在体内的防人的魂魄也开始颤抖了。
昌浩结起了印,不封住对方行动的话,自己也就无法反击了。
“嗯啊吡啦呜唔咔啦啦骷嗒嗒唔吗嗒吧咂啦嗒唔!”
似乎听见了对方惊惶失措的气息。
刀尖放出的祸气直通喉咙深处,缠绕上昌浩的声带。
小怪的全身也同时开始散发出绯红色的斗气。昌浩从没有感受到如此强大的,跟杀气相当接近的神气。不过.小怪井没有现出原形。仍然是小怪的形态。神将是不可以伤人的。要是现出原形的话.红莲的斗气恐怕会一下子伤了她吧。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维持现状么?
风音的动作有了一丝迟缓。吕洁没有放过她的这个破绽。
“缚缚缚,不动缚!”
咒语把风音的双腿钉在了地上。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单膝跪倒在地上。
昌浩大叫道:“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天神地祇!”
灵力马上扩散,包围住风音的身体。
风音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她一手把蛊毒短剑插在地上,冷冷地盯着念动咒语的昌浩。
“千祸招魂——风煞!”
被施以蛊毒的小刀释放出可怕的妖气。从那刀中涌出的剧烈的妖力之刃穿过地表,在小怪和昌浩所站之处窜了出来。被无数的刀刃割破的伤口,产生一阵灼热的剧痛。“……!!”
昌浩发出了一阵无声的悲鸣。明明已经施下了不动缚.没想到对方竟然能破除自己的咒缚,还把自己伤到了这个地步,这是昌浩想也没想过的。小怪那白色的小小身体被弹飞了。瘫倒在地上的昌浩拼命抬起头来。
“小怪……!”
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一边闪动的刀光。只听见小怪发出一阵惨烈的悲鸣,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低吟了几声之后就没了声息,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气息。
昌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风中带着的冰冷的灵气之绳把全身绑了起来,把他整个困倒在地。昌浩仰躺着倒下,背部撞到地面,不禁发出了一声惨叫。
皮肤被看不见的绳子勒紧,脖子上的血管也被缠绕着的灵缚压迫着。昌浩拼命找寻着小怪的身影。遭受到妖力之刃的重创被弹飞之后.究竟落到哪里了?
“……你竟然还有能力东张西望啊?还真是满有余裕的嘛。”
随着一声冷静的嘲弄,昌浩的视野中掠过一抹刀尖的寒光。脖子动脉流经之处感觉到一阵冰冷。
昌浩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风音俯视着自己的那双冰冷的眼睛。
她正用无表情的脸看着昌浩。然后她突然啊的一声眨了眨眼睛。
“……原来防人在这里么。难怪我没有找到他的气息了。”
风音昏暗的眼睛,在暗夜中仿佛被湿润似的闪动着光芒。
“真是的,不管是你还是晴明,都只会妨碍我。”
昌浩咕的一声吞了一口唾沫。
当说出晴明这个名字的时候,风音的眼中闪过一抹类似火焰般的光芒。
“只要杀了你,就会给我消失了吧。再见了,晴明的后继者。”
风音拉起了刀子,马上就要一刀把昌浩的喉咙割破了。可是随着一声悲痛的惨叫,她的手停住了。
“住手……!”
昌浩不禁闭上了眼睛。那时,稳含着巨大痛苦的声音。然后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
小怪,小怪,算了,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昌浩想这么说,可是绑着喉咙的无形的绳子连语言也封住了。拘束着全身的咒缚,在束缚四肢活动的同时,把昌浩体内的灵力也封死了。
风音一手仍然用小刀勒着昌浩的脖子,另一只手嗵的一声敲了一下地面。
下一瞬间,小怪的惨叫传进了昌浩的耳中。风音那传入地下的力量瞬间变成锐利的刀刃袭向小怪,那刀刃仿佛像削尖了的斧头一般向着小怪的四肢砍去。
“住……手……!!”
昌浩拼命挤出声音。风音看了昌浩一眼,伸手往他的胸膛上一拍——
“百鬼、破刃!”风音的咒语有力地回响着。
可怕的剧痛直刺胸膛,意识一下子变得浑浊了。下一秒,昌浩的双唇迸发出无声的惨叫。
“好了,让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还要早点回去请罪呢。”
小怪的后足脚筋已经被蛊毒之刃砍断了,毒素侵入体内卷起阵阵剧痛,他蜷起身子,勉强睁开了眼睛。
请罪?向谁请罪?
小怪拼命挣扎着撑起身体,用那快要断掉的前足爬行着。
风音的刀刃直直地架在昌浩的脖子上。
小怪的眼神僵硬了。心脏在狂跳。视野被染成一片鲜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红莲的斗气从小怪的身体中迸发而出。
没有现出原形,而是光靠现在的样子就能够把力量发挥到这种程度,小怪至今为止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这一瞬间,昌浩在意识的一角感觉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碎掉的微弱声音。
凄绝的力量奔流直击风音。
“什么……!”
风音那瘦小的身体被灵力的暴风一下子弹飞了。
悲鸣声也已经被风声遮盖。
倒在地上的她拼命用刀子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同时用眼睛盯着小怪。
“神将……腾蛇……!”
风音咬着牙关站了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两手紧握小刀。小怪的力量把风音的体力,气力以及灵力都削掉了大半了。风音用快要燃烧起来的眼神紧紧盯着小怪,讽刺地吊起了嘴角。
“果然不愧为和其他十二神将背负着不同命运的你啊……”
小怪一瞬间僵硬起来。平时看不到的凌厉气息,此刻正包围着他那小小的身体。
晚霞色的眼睛犹如燃烧着的火焰。
昌浩无声地看着那样的小怪。
就在这个时候——
“喂、喂、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一声似曾相识的叫声,让小怪和风音各自放出的杀气一下子破碎了。
从大路的另一边跑过来一个身影。
风音不安的咋舌,把小刀插回剑鞘中翻身跃起。
她轻轻一跃,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咒缚一下子消失了。同时小怪也收回了自己放出的杀气。
昌浩大大地透了一口气。身上大汗淋漓,现在身体才开始颤抖,胸口一片冰冷。
昌浩仰躺着不断大口大口呼吸,这个时候——刚才发出喊声的人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
昌浩无力地移动着视线。
脸色青白的敏次正俯视着自己。
敏次跪下膝盖.抱起昌浩问道:‘喂!昌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刚才那凌厉的冲击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指红莲的斗气和风音的灵力么?
昌浩慢慢地吞了一口唾沫,眨了几下眼睛。颤抖仍然没有止住。
紫色的双唇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
除了这个之外找不到其他可以说的了。
然而敏次焦急地抓住昌浩的胸口。
“不要说谎了!我感觉到了奇怪的力量,便连忙跑过来看,但力量都消失了,只有你倒在这里!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种凌厉的力量,一定是怪物!”
吕浩呆住了。他抬眼看见小怪正在视野的一角颤抖着。
怪物?
“……不……不,这里……没有什么怪物……我没有看见……”
“怪物在哪里!?是你吗!果然是你降伏的吗!?”
昌浩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不,不!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各种各样的事情在脑中不断盘旋。
十年前,风音企图杀掉昌浩。
为什么?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说——昌浩,晴明的小孙子是最大的障碍。
难道不止她一个么?除了她以外,还有别的人么?而且,应该还不止一个。
身体之内,防人的魂魄正在害怕地颤抖着。
对了,风音好像也在追寻这个防人的魂魄。
还有,另外一件事。
昌浩看着小怪。
敏次激动地继续追问着昌浩。是你打倒怪物的吗?那天晚上的术者果然是你吗?
不过,那些话传进昌浩的耳里马上又出去了。
看着在风音消失的暗夜处,一直一动不动的小怪那白色的身影。
——是吗……原来你……
风音在看着这个雪白的身影的时候曾经说过那句话,那个时候小怪就像僵硬了似的无法动弹。风音那仿佛沮咒似的低吟,一直在昌浩耳边回响着。她向着这个白色的身影说道:
——……染血的神将,腾蛇……!
到现在为止从没有感受过的小怪的激烈斗气,甚至可以和在贵船被解放的时候相匹敌。
刚才听见的硬物碎裂的微弱声音。那究竟是什么呢?
昌浩的胸中听见了一声冰块断裂的声音。
有些事情,自己一直不知道。
昌浩不知道的事情。
他想起了极为厌恶红莲的青龙。虽然觉得这也许没有关系,不过——
至少以青龙为首的十二神将,知道自己所不了解的红莲的另一面。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静静地握紧了拳头。
※※※※※
风音一直逃到无人的都城郊外,终于气力不济地跪倒在地上。
安倍的小孙子还活着。
自己的确在十年前接到宗主的命令杀了他的。
她放出的式并没有返回。为了不留下任何线索,自己当时是施展了一旦完成任务,就会自动消失的法术的。
式没有返回,气息也消失了。所以,自己就以为他已经死了。
自己没有亲眼确认,因为宗主说可以不用确认的。
风音握紧了拳头。
“那个时候我还是第一次被宗主称赞呢……“
宗主是个冷酷的人,从自己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从来没有听他对自己说过一句温柔的话。
而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表扬了自己。
呼吸了好几下之后,风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绝对不能就这样子放着不管。得再一次亲手把安倍晴明的小孙子送上西天才行。
上次没有得手,这次就绝对不能失败了。再次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的话,说不定自己的性命也会不保。
就算是为了报答一手把从小失去双亲的自己养大的宗主,自己也一定得完成这个任务。
这个时候一阵拍翼的声音响起。风音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夜空。
“嵬……”
风音伸长了手臂,双头的乌鸦便飞落下来。
右边的乌鸦看到风音虚弱的样子,像是安慰她似的低声沉吟起来。
左边的乌鸦则沉默着。风音称为“嵬”的,看来是右边的乌鸦。
“安倍晴明的孙子……还活着……”
风音咬着嘴唇,然后眼睛动摇着。看来,一直强撑着过来的自己,现在终于撑不下去了。
安倍晴明知道有人要杀自己的孙子,所以把他藏起来了。那么,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他们的真正意图了呢?
风音摇摇头。
“不、不!……这个不可能的……”
她微弱地低声沉吟道,然后屏住了呼吸。
“……安倍晴明……还有腾蛇……”
风音的眼睛闪着暗光。灰暗的憎恶之念在眼内化作火焰摇曳着,无法消失的情念像摇曳的火光一般缓缓上涌。
“我……绝对不会……原谅……!”
一瞬间,停留在风音手上的嵬拍动着黑色的翅膀,在黑暗中发出低低的沉吟。
“嵬?怎么了……”
风音倒吸了一口凉气。从脚底升起的粘糊糊的气息,以及厚重阴冷的妖气……
“刚才的……!”
被跟踪了。
难道它只是装作被安倍家那个小孩子打倒,一直追着自己这个一开始就看上了的目标来到这里么?
风音反射性地跳了开去,可是一阵头晕袭了上来。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她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把乌鸦扔上了天空。
嵬在天空中展开双翼,俯视着身下。只见从土中跃出来的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一下子把还没来得及发出悲鸣的风音吞噬了。
嵬发出了低声的呻吟。这时候,一个黑影从另外一个方向扑了过来。原来还有另外一头妖怪躲在别的地方。嵬立刻飞高,在被咬住之前躲过了攻击。可是,对于别的事情它就无能为力了。乌鸦只能发出恐惧的咕咕声,在怪物的头顶上不断盘旋。怪物发出啪的一声落回地上。然后这头活像没有腿的山椒鱼的怪物,开始用它那些蠢动着的触手,不断在地上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怪物拖着全长超过了十丈的身子,再次钻到地底下去了。
嵬的鸣叫声在黑暗中回响。
跟不断高叫的右边的乌鸦相比,左边的乌鸦却是依旧沉默。
第八章
好不容易把敏次说服。无论他怎么追问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昌浩和小怪就像逃跑一样一溜烟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这一次的确是被他救了性命。要是那时候敏次没有跑过来的话.昌浩毫无疑问就会被杀掉的。
大概是风音不希望把第三者卷入这件事里来。所以自己才能逃过大难吧。
昌浩以不安的视线俯视着自己抱在手上的小怪,只见那垂下来的耳朵一动也不动。
昌浩换了个抱姿.让小怪的前爪搭在自己的肩磅上,然后低声向它说道:
“……小怪,怎么了?真奇怪.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回答。
“……她……跟我所认识的某个人很相像。”
就像轻轻的摘水声似的说了这么一句,小怪就沉默了。
而昌浩想知道的事情,它却半个字也没有提到。
昌浩轻轻地拍了拍小怪的脊背。啪啪啪……他一次又一次地轻拍着。这样子拍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这种动作就好像是在安抚小孩子一样。
看起来就像是受了伤一样。
曾几何时,小怪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反应。
一边缓缓地走在回去安倍府的路上.昌浩一边在记忆中搜寻了起来。
“…………”
啊——!想起来了。就是被青龙以锐利的视线注视着的那个时侯,是听到了夏季的雨声的时候,还有……
被诸尚的怨灵附身后的敏次.用手指着红莲嘲笑着的时候。
——你的手已经被罪孽玷污了……
风音的话语跟那时候的诸尚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碎裂了。
自己所不知道的红莲,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在这小小的白色身体里,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是痛苦?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呢?
穿过安倍府的大门后.只见晴明和**正站在入口的侧门处。
昌浩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爷爷……”
晴明轻轻地伸出手来。
“红莲,过来吧。”
小怪的脊背突然抽搐了一下.晴明静静地走了过来。
“爷爷有话要跟红莲说。昌浩,你就先回到房间里去吧。”
昌浩尽量不看小怪的脸,默默地把它交给了伸出手来的晴明。
晴明带着小怪消失在屋子里头。昌浩一边目送着他们的背影一边轻轻地开口道:“……**。”
黄褐色的眼瞳马上转向了昌浩。在互握着手肘环抱起来的双手上.银色的腕轮正闪闪发光。
“红莲的过去……还有罪孽……究竟是什么?”
**眯细了眼睛。昌浩突然察觉到,**那极少会蕴含感情的双眸,颜色就像黎明时分的天空一样。
“我见到了风音,她似乎认识我……而且,也好想知道红莲的事。”
**的眼瞳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眼睑稍微动了一下,仅此而已。
心跳的声音似乎变得越来越大了,可以感觉到,这种心跳声比平常更快,更沉重。
昌浩感觉到,位于自己身体深处的防人似乎挪动了一下身子。不停地倾诉着的那个声音,也开始变得具有实感了。
胸口涌起一股不安的冲动,这到底是属于自己的感情呢?还是属于自己里面的那个男人的感情呢?越来越分不清楚了。
**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点,是应该向腾蛇本人问的问题。”
面对眨了眨眼睛的昌浩,**以往常那不带起伏的语调说道:
“这既不是应该由我来说的事,也不是腾蛇所希望的。”
“…………嗯,明白了。”
昌浩低下头,舒了一口气。
自己真正想问的,也许并不是过去的真相。只是希望小怪像往常一样,以无忧无虑的声音呼唤“昌浩”这个名字而已。
不想看到他那样的表情,不想看到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眸。所以,昌浩只是希望了解当中的原因,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对它说“这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已。
“腾蛇所说的话,一定就是真相。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了。”
说完,**就翻动着批在身上的长布,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回到自己房间里的晴明,在坐垫上盘膝而坐,然后把小怪放在面前。
晴明把手放在小怪的头上,轻轻地蹙起眉头,在嘴里小声地吟唱了几句什么。红莲额头上被施加了封印的金冠出现了裂缝。晴明重新对其施加了封印,然后放开了手。
陷人了那么严重的危机吗?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它左边的后腿有点不灵光。于是,晴明又把手按在上面,轻声地吟唱出咒语。大概是被那把太刀弄伤的吧。否则的话应该早就痊愈了。
就这样子,晴明慢慢地数了十次的呼吸。
小怪依然低着头不肯抬起来,身体也变得很僵硬,一动不动。
晴明俯视了小怪好会儿,然后拿起放在身旁书桌上的筮签,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因为有一些令我在意的事,所以我进行了一番调查。”
晴明唐突地开口说道,可是小怪却没有反应。晴明似乎已经预测到了这一点,毫不介意地继续说道:“前段日子高淤之神降临的时候,好像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吧。”
——看来不用多久,又会发生什么事了啊,真是连感受一下无聊的时间都没有呢。
“我有点在意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所以就让**到贵船调查了一下……”
这时候,晴明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小怪的样子。可是它依然没有反应。
晴明以不被察觉的动作轻轻垂下了肩膀。
“贵船已经完全被冰雪覆盖了,周围也变得异常寒冷。据说,在包围着作为神体的贵船山的结界周围,留下了某种奇特的灵气和瘴气的残渣。”
小怪那白色的肩膀抽搐了一下。晴明虽然察觉到了,但口吻却没有任何变化:
“当我运用离魂术去探查那灵气的残渣时,却发现……那是属于现在进入了昌浩里面的防人、或者是她的灵气。”
“……………………什么?”
小怪缓缓地抬起了头,把晚霞色的眼瞳瞪得圆圆的,注视着晴明。
晴明则一脸平静地继续说道:“而且,在那周围残留有百鬼夜行徘徊过的形迹,而且还飘荡着些许高淤之神的神气……”
“你说什么…………?”
小怪的声音已经沉到最低限度了。
晴明把筮签一把扔回到书桌卜,以飘然的姿态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仔细一想的话,高淤之神前几天之所以降临,大概是因为没有人来报告的缘故吧。你也知道,神这种东西,要是不被人抬上天的话就会不高兴。所以我就想,大概元凶就是这个了。”
“可——恶——……!”
小怪全身的毛都立刻倒竖了起来。晴明看他这副模样,心底不由得想,这样看来就真的跟一只动物没什么分别了。
“于是**就以恭敬的态度询问了一下,结果真的是这样。”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是上次的事件过后没多久,大概是刚下了初雪的那阵子吧。有一个四处徘徊的灵魂来访了我覆盖在冰雪之中的住处。因为他怀有奇怪的瘴气,还在不停地哭泣,所以我就说,只要你到那边去,就会遇到愿意帮你忙的人了。啊,说起来还有一群莫名其妙的妖怪呢.就好像在追赶着那个灵魂似的。”
小怪一声不吭,但是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了。
随心所欲而旁若无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那就是神这种存在的本质了。早就知道了,它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对此有所了解。
可是,自己的认识似乎还是太天真了一点。
“那就是说,因为没有人来报告,所以高淤之神就把这桩麻烦事推给了昌浩,就是这么回事吗?”
“不,她大概不会觉得这是麻烦事吧。而且,她似乎觉得如果推到我身上的话,到后来就会变得很麻烦,所以就特意让老实善良的昌浩来想个办法处理掉。”
昌浩连日以来的梦魇,原来也是高淤之神搞的鬼。看来这一点已经不用怀疑了。而且.她还为了让四处仿徨的防人灵魂限昌浩达成同步而逐步提高感应力……以梦境的形式,把刻印在防人内心的光景描画了出来。
“——……!”
已经气得无话可说的小怪,只能高举着双手东蹦西跳,胸口的怒火卷起了汹涌的漩涡,仿佛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了。
晴明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小怪那如同跳舞般的举动,一边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浮起来了。
面对内心被压迫到极限状态的红莲,晴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才好。
于是.他就只能够随便找个话题,让红莲的心情转向另外一个方向,然后再把他拉上来。否则的话,红莲就会把自己逼进最糟糕的状况之中了吧。然后,也许会演变成令金冠再次碎掉的事态。
晴明眯细了眼睛。
在这十二年来一直挽救着红莲的……能让身处悬崖边的红莲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的,都是昌浩这个存在。
那样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就好像已故的妻子一样。
察觉到异样瘴气存在的晴明,马上就派出式来观察着一切。妖怪的出现,风音的话语,还有红莲受到的打击,以及昌浩没能说出口的疑问。
要是敏次没有出现的话,恐怕晴明自身就会马上赶到现场跟风音对峙了吧。
那异样的妖怪,正在追踪着潜伏于昌浩体内的男人。
诸尚的怨灵,那个妖怪,还有防人的灵魂。这三者共通的就是黄泉的瘴气。
妖怪一定是受了黄泉的瘴气所吸引而来到了这片土地。然后它追赶着同样散发出微量瘴气的防人,最后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但是——
晴明把不同于内心所饱疑感的另一件事说了出口。
“对了,红莲啊。”
“怎么了!”
面对大声喊叫的小怪,晴明用手指了指屋子的一端。那是位于最东边的昌浩的房间。
“关于昌浩,他大概是终于放松了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就倒下了哦。**已经把他送回了房间,现在彭子小姐正照看着他。这是太阴刚才通知……”
“什么——!”
大喊一声,把晴明的声音盖过了的小怪,在回音还没有消散的瞬间就已经消失了影踪。
晴明先是觉得很好笑似的在喉咙深处笑了几声,然后又抹去了脸上的笑容.把视线投往书桌上的筮签。
他并没有占卜,这仅仅是他的直觉。但是晴明却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掌握阴阳之术以前,直觉就一直在挽救着他、引导者他。
追赶防人的百鬼夜行,以及刚才出现的没有四肢、全身覆盖着漆黑触手的夜行残骸。从那粘稠的表皮中泄漏出来的妖气,却蕴含着一种不同于黄泉瘴气的令人忌讳的灵气。
一定是有什么人,把一度被降伏而溃散的百鬼尸体重新连接起来,赋予了虚假的生命。
晴明的双眸闪出了锐利的光芒。
“……岦斋啊。”
明明已经死了的你,难道真的从那个比黑暗还要阴森的黄泉之国回来了吗——……
敷在额头上的湿毛巾带来的冰凉感觉,让昌浩醒了过来。
他茫茫然地挪动着视线,慢慢地就看见了一脸担心的彰子和小怪的脸。
内心深处开始骚动起来,眼角不由得一阵滚热。
正在叫唤,正在恳切地祈愿……防人的思念不停地晃动着昌浩的心。
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
反复念诵着的祈愿,就像不停地涌过来的波浪一般无法平静下来。
昌浩不由得闭上了眼晴,吐了一口气。
为什么那么想回去呢?明明已经死了啊,而且他也应该知道这一点吧。
明明已经过了好几年、甚至是好几十年了啊——
昌浩一边捂着额头的湿毛巾一边坐起身子来,舒了一口气。
真的差不多到极限了。要是再不想办法让这个男人离开身体的话,昌浩就会受不了的。
“虽然很想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不是只能用强硬手段呢……”
那样也太可怜了啊……正当昌浩这么自言自语的时候,小怪就愤怒地嚷叫道:“全部都是高淤之神一手安排的,就让那家伙负贵好了!”
“咦?”
看到昌浩不明所以的样子,小怪就把从晴明口中听来的冲击**实简略地说了出来。
竟然会是这样,实在是连想也没想过。
高淤之神啊,难道这也是修行和锻炼的其中一环吗……
看见昌浩突然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小怪就马上说道:
“快点把他分离出来吧!让晴明!让晴明弄出来好了!把他降伏,再地进行除灵!没问题的,他毕竟是当代首屈一指的阴阳师,肯定叮以在不伤害你灵魂的前提下解决掉的!”
仔细地打量着小怪那气愤的样子,昌浩不由得想道——
不管怎样.看样子是振作起来了。太好了。虽然好,但看起来就好像把至今为止的郁愤全都注人了这件事里面一样,这难道是错觉吗?
“要是下次再敢来的话,我就给她撒一把盐!”
“小怪,对方可是神啊,所以……“”
“那有什么关系!”
“不,遭殃的那个是我啊……”
“我才不管!”
就连彰子也忍不住惊讶地说道:
“……昌浩,小怪怎么了呢?”
“啊……怎么说呢,我看大概是心情不太好吧……”
昌浩苦笑着回答道,然后做了一次深呼吸,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不管怎样,即使要对防人进行净化,我看也还是在高淤之神的协助下进行比较好,而且我也快要不住了。”
那异样的妖怪和女木师风音都在追踪着这个防人。可是,如果身在邪恶之物无法进人的神圣结界之中的话,那么妖怪也没办法入侵吧。而且如果身在结界里面的话,风音也应该找不到自己才对。
听说贵船已经完全被冰雪覆盖了。那样的话,还是多穿了几件衣服再去比较好吧。
昌浩一边考虑着“车之辅能不能在雪上行走”这些现实性的问题,一边拿下头上的乌纱帽,解开发髻。因为每天都要结上发髻,所以昌浩已经变得很熟练了。本来的话,成人男子是很少解开发髻的,但是如果结着发髻却不戴乌纱帽的话,就会显得很难看。
使用离魂术后的晴明之所以把头发放下来,大概也是基于跟昌浩同样的理由吧。而且在对付妖怪的时候甚至要经常动来动去,戴上乌纱帽的话就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为了以防万一,昌浩还是带上了符咒和护手套。彰子则以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要……去贵船吗……?”
“呃?嗯。妖怪也好像在追踪着这个人,而且如果在结界里面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人阻碍了吧。”
彰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似的,一直用视线追随着一边为出行做准备一边回答的昌浩。
察觉到这一点的小怪眨了眨眼睛,它对彰子的心情简直是了如指掌。
“那么,我去去就回。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不过你还是早点睡吧,彰子。”
要是不这么说的话,彰子恐怕会一直等到自己回来吧。昌浩说完,就马上转身想要离开了。
彰子一下子就抓住了昌浩身上的蓝色狩衣的下摆。
“哇!”
突然被拉住了的昌浩,不由得身子后仰,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怎么回事呢?他回头一看——
只见彰子正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了他衣服的下摆。
“彰子?”
昌浩以询问的语气唤出了她的名字,彰子却低着脸摇了摇头。
“……没、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了。”
彰子一下子放开手,缓缓抬起头看着昌浩。
“真的……没有什么事。对不起。”
脸上明明写着“的确是有什么事”,可是彰子却依然坚持说“没有什么事”。
昌浩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小怪则朝着别的方向点点头。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简直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这个毫无自觉的昌浩,大概以后也会经常让有所自觉的彰子心里焦躁不安吧。
真是的也不知道该说他迟饨,还是该说他麻木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没有想,一点儿自觉也没有。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够谅解一切,这也算是昌浩厉害的地方了。
昌浩弯下膝盖,正视着彰子的视线,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
被他这样直直地注视着,彰子不由得困惑地露出了浅笑:
“你去吧,路上小心。要快点回来哦。”
昌浩眨了眨眼睛,回以微笑:
“嗯。”
第九章
醒来之后,那幅景象就立刻消失无踪了。
白茫茫。
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凌冽呼啸的寒风把雪白的花朵送上天空,视野也不时会被无尽的白色所覆盖。
有着厚厚积雪的那个地方,大地相当贫瘠,作物的收成也不尽人意。
但是尽管如此,那也还是非常幸福的。
大家互相依靠互相帮助,过着简单而满足的生活。
只要有度日所必需的粮食,就已经足够了。
如今已经离我远去的、令人怀念的那个地方啊。
回去吧。
回去吧。
越过那座山。
跨过那个海。
飞过那片天。远远地离开了。
也许不能再回去了。
可是,即使如此。
注视着一片片自天而降的白色之花。
即使除了睁开眼睛之外无能为力,也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白色之花。
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瞬间,都在默默祈祷。
即使变成只剩下一颗心。
即使我的身体化为腐朽。
也要回去。
一定要回到那令人怀念的地方。
回到可爱的你们身边。
只要有这份思念,就总有一天会实现。
回到飘落着“六花”的那个地方——在白雪之上,刻印着两行车轮走过的痕迹。
从车上跳了下来的昌浩钻过车辕,盯着车之辅的脸。
“没事吧?要是积雪变得比现在更深的话,大概就走不动了吧。”
车之辅左右晃动了一下车轭,似乎表示暂时没什么问题。
包围在贵船周围的结界可以阻止异形之物的入侵。
由于现在已经变成了昌浩的式,所以车之辅也可以进入结界之内.可是性格严谨且循规蹈矩的这辆妖车,却说什么要向神灵致敬而执意留在这边。
大概是使用了什么法术吧,小怪在雪地上并不会留下痕迹。明明像普通人那样走着,却好像走在硬邦邦的冰面上一样。
相对于此,昌浩着只是一个小孩子,所以他每走一步,脚都会深深地陷入雪中。
周围结了冰的雪都有着某种程度的硬度,在上面行走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一旦大意的话,无法支撑身体重量的雪就会崩塌,脚就会一下子陷进里面动弹不得。
在白天融化的雪,到了晚上就会结冰。在那之上又积上一层,硬的部分及软的部分就像地层一样重叠在一起。
昌浩以时不时陷进雪坑的脚步,向着贵船的深处、坐镇着高淤之神的本宫前进。由于在这样的季节里也不会有其他的访问者,所以祢宜和宫司都下山来到了山脚的神社。
冬天的贵船,是神和野生动物的乐园。
在雪地上毫不费力地前进着的小怪,偶尔会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这边。
而昌浩在其身后踩着经常陷入雪坑的艰难脚步追赶着,似乎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看样子好像随时都会下雪的天空,灰蒙蒙地布满了阴云。如果有月光的话,还可以利用影子的反射来确保视野,而不必动用到暗视术,可是现在也不能指望这个了。
昌浩总之就是拼了命似的不停赶路。在昌浩出发后过了一刻钟的时刻。
正当彰子心想刚刚过了戍时的时候,安倍邸迎来了一名来访者。
接待这个访问者的人是露树。
没有派人来通知就突然来访的人,原来是身为阴阳生的藤原敏次。
“我有些事想跟昌浩大人说……他已经休息了吗?”
敏次对自己的突然来访到了歉,然后很有礼貌地询问道。
露树并不知道昌浩不在家。吉昌还没有回来,而晴明则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
“不,现在也还没有到休息的时间。请进吧。”
露树以温和的笑容把敏次迎了进来,用手指了一下通往昌浩房间的走廊。
“请沿着这里直走就是了。”
“谢谢你。”
敏次马上低头道谢。露树为了准备招呼敏次的茶水而快步走进了厨房里。
敏次绷紧了表情,向着冷冷的走廊走去。
另一方面,昌浩的房间却没有了主人,有的只是把手合在膝盖上的彰子而已。
玄武一脸慌忙的样子出现在她身边。
“彰子小姐,紧急情况。有入侵者,快躲起来。”
“咦?”
彰子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玄武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抓起她的手,然后慌张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昌浩的房间位于最末端,没有任何可以遮掩身体的屏风或者屏障,无路可走了。
玄武立刻拉着彰子跳下了庭院。她的长发飘落到庭院的那一瞬间,跟敏次出现在房间里几乎是同一时刻。
躲在竹苇子下的彰子,一边轻抚着狂跳不止的心脏,一边拼命地思考着应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昌浩不在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自己置身这个府邸的事情决不能被第三者知道的。
毕竟这种事一旦被人一传十、十传百的话,也不知道会传到什么人的耳中。
“怎么办……”
“那家伙似乎是来找昌浩的,就算在这里等他放弃离开,也不是一个上策。”
跟彰子一起躲在竹苇子下面的玄武露出了严峻的神色。
如果只是身为神将的玄武的话,就算在敏次而前堂堂正正地走过去也没有问题。但是,彰子却不能这样做。而且,影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要是在这种地方呆久了的话,也许还会感染风寒。
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脚下躲着人的敏次,则非常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夫人她明明说他在的啊……”
但是却看不到昌浩的踪影。在这样子的冷天里,该不会是出去庭院了吧。
他站在竹苇子上眺望了一下庭院,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难道是出去都城了吗……?”
敏次低声说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并非不可能的事。他也听说了在入内之前,正在休假中的昌浩会到夜里的都城周围巡逻。如果他没有通知母亲这件事的话,那么她不知道也不奇怪了。
“果然,昌浩就是那时候的施术者吗……!”
在竹苇子下听到了这声沉吟的彰子不由得脸色一片苍白。昌浩在夜里进行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行动,是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要是被知道的话,就一定会被追究为什么要那样做。
怎么办。
彰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祈祷了起来。这时候,耳边传来了敏次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微细声音。
玄武指着庭院的那一边。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的彰子,发现了在伫立于黑暗中的天一的身影。
敏次呆站在竹苇子上,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天女之君……!”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态.敏次的脑海里马上变成了一片空白。
天一微微一笑。
“美丽的……”
就在敏次刚要伸出手来的瞬间,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的朱雀就举起了手里的大刀,用坚硬的刀柄狠狠地揍在他毫无防备的后脑勺上。
然后,朱雀一把抓起连声音也发不出就晕了过去的敏次的衣领,把他放倒在室内一个不会受寒的地方。
“天贵,已经可以了。”
朱雀露出灿烂的笑容向天一招手,天一则面露徽笑地走了过来。
“彰子小姐,玄武,就趁现在。”
在天一的催促下,彰子慢慢地走上了竹苇子,离开了昌浩的房间。
取而代之留了下来的朱雀,轻轻地用脚踢了一下敏次的腹肋。这时候,晴明出现了。
“喂喂,说到底他也是客人.就不要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对待了。”
“对这种以色迷迷的眼神看着天贵的人,根本没必要限他客气。”
朱雀一脸抚然地作出回答。然后侧身看了看晴明。
“要去吗?”
“嗯,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毕竟也要考虑到万一出现意外的可能性。”
朱雀环饱着两臂,以一副不屑的态度扬了扬下巴。
“哪能让意外出现嘛,对吧,天贵。”
天一只是默默地微笑着。
晴明则露出了类似苦笑的表情。在包围着贵船的结界一角。
被黑暗和积雪所覆盖的这个地方,正升腾起一缕缕瘴气。
雪花飞舞,出现了一对妖怪。
在其中间一个黑影飞舞而下。
双头乌鸦抬头看了一下常人绝对无法看见的神圣之壁,然后大大地张开了翅膀。
左边的乌鸦开口道:
“……神的结界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足为惧。”
说完,左边的乌鸦就高声笑了起来。
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它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笑个不停。
右边的乌鸦则盯着其中一只妖怪,低声沉吟了起来。被盯着的妖怪马上撇烈地晃动起身子,一边甩着触手一边沉进了雪中。
雪马上隆了起来,描绘出一条往前延伸的长长痕迹。看来妖怪是在结界的周围缓缓移动着。
另一只妖怪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左边的乌鸦沉吟道:“是吗,你已经不能等了吗……我想也是了,一定是这样。”
乌鸦以人类的声音“嘿嘿”冷笑了几声,然后嗖地飞了起来。
“结界什么的,根本就是毫无作用的东西……!”
乌鸦的翅膀触碰了神圣之壁。
霎时间,随着一声锐利的破裂音,结界的其中一部分消失了。
妖怪马上发出了欢喜的吼叫声,侵入了神圣的贵船。
看着这一幕,乌鸦一直在那里狂笑不止。一阵冲击贯穿了昌浩的心胸。
同时,一股襄冷如冰的感觉涌了上来。
昌浩停住了脚步,把手按在自己胸前,发现自己的心脏正砰砰地剧烈眺动着。
是恐俱。
这并不是来自自己的感觉。而是位于自己心脏附近的防人灵魂正陷人了恐惧。
“是什么……?’
寒风在呼啸。房顶的积雪被风刮了起来,一阵白烟掩盖了整个视野。
在对面,突然出现了一股异样的妖气。昌浩对此非常熟悉。
“是那个……妖怪!”
那没有四肢的山椒鱼怪一边扬起白烟,一边向这边猛冲而来。布满了全身的漆黑触手看起来就像波浪一样缓缓蠕动着。
正当昌浩想要往后跳开而向脚上使劲的时候,却发现脚已经深深陷人了雪中,反应马上就慢了一拍。
昌浩从怀里取出了咒符,然后将其举起在眼前,开始集中精神。那股并不属于自己的恐俱感逐渐填满了整个心胸。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一定会。
“东海神、西海神、南海神、北海神。”
我一定会让你回到自己希望的地方。
“四海之大神,击退千鬼,驱走灾祸!”
举起来的咒符闪烁着白银色的光芒,同时进发出一股灵气的漩涡。
昌浩向着妖怪扔出了符咒。
“急急如律令——!”
放出来的符咒有如飞箭般升上了天空,向着妖怪的头部刺去。
灵力立刻绽射开来,瘴气和妖气喷涌而出。周围刮起一阵腥风,顿时把雪花卷起,白茫茫的雪花遮掩了整个视野。
昌浩用手挡在面前,雪花飞进了眼里,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昌浩!”
一个紧迫的叫声传进了昌浩的耳中。几个瞬间后,他只感觉到混入了冷雪中的锐利妖气正刺得皮肤隐隐作痛。
白色的喷烟消散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全身覆盖着纤毛般触手的妖怪身姿。妖怪在一瞬间内逼近到他的眼前,“咕啊”地张开了嘴巴。
这时候,刮起了一阵灼热的烈风。一股火红色的斗气腾腾升起,在昌浩面前落下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红莲放出来的炎蛇已经刺进了袭击而来的妖怪。可是,妖怪身上蠕动着的触手却把它们尽数挥开了。
这样的攻击似乎对它那粘液般的表皮毫无作用。
红莲放出的火焰照亮了周围。在白雪之上,留下了妖怪爬来爬去的痕迹。到处都是跟的地面摩擦时落下的触手,而且还好向有着自己的意识,在地上跳个不停。
看到这一幕,昌浩也不由得汗毛直竖了。他拼命地压抑着涌上来的恐惧感,用双出手印。
潜藏在体内深处的防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同时,至今为止一直在梦里看到的那个景象,如今逐渐开始呈现出鲜明的轮廓。
昌浩眯细了眼睛。
那里正飘落着白雪,可以看到被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不,那是窗户。
雪花正从窗户外吹进来,自己就一直在看着这个画面——
在红莲的火焰烤炙下,妖怪却依然不痛不痒似的,谨慎地计算着彼此的距离。
红莲一边庇护着身后的昌浩,一边思考着如何发动攻击才会更有效。
那如同粘液般的表皮,恐怕用红莲之火是没有效果的。
红莲的手中出现了一把火红色的长枪,在枪刃的尖端不断飘落着火花。
妖怪一边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一边跃起那长大的躯体向手执长枪的红莲扑去。
红莲之枪一闪而过,可是妖怪却挪动着巨大的身体,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灵巧动作避开了这次攻击,紧接着把覆盖全身的触手伸了过来。
粘糊糊的触手缠住了红莲的四肢。那蠢蠢蠕动的触手卷在肌肤之上,体温从与其接触的部分开始急速下降。同时神气也遭到它的侵蚀,力量一下子被削弱了。
“什么……”
然后,它又进一步把无数的触手伸到了红莲身后,把昌浩捕捉住了。
“昌浩!”
红莲的叫声把昌浩换回了现实。
四肢被触手紧紧缠绕着,触及皮肤的那种黑色粘稠液体正试图要从毛孔侵入体内。
在颈项周围出现了一个冰冷的凝聚块。从接触的位置开始,昌浩感觉到某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东西正从自己的身上脱落。
然后是一阵极其难受的昏眩。
“呜哇……!”
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头痛。视野开始变化成黄色,然后逐渐被染成黑色。就好像发生了急性贫血现象一般,意识开始远离自己。
触手正在吸收他的精气。
昌浩整个身子都挺直了,头很痛,只觉得一切都失去了现实感。
“可恶……!”
红莲的怒号声回响在四周,灼热的烈风把白烟吹散。由于他身体的高温,周围的雪都开始响起融化的声音,水蒸气腾腾升起。
然而触手却在这时候蠕动起来,并不断扩张。同时伸过来的漆黑触手把红莲的全身都彼盖住了。神气遭到它的侵蚀,意识也开始变得有点朦胧起来。
妖怪就趁着那一瞬间的空隙,把昌浩的身体拉了过来,一口气吞了下去。
“混蛋……!”
在眨眼间把粘液般的触手一下子击散的红莲,身体摇晃了一下。可是.他丝毫不顾自己喘着粗气,在怒气的驱动下召唤出好几条炎蛇。
“吃招吧!”
无数的炎蛇同时扑向妖怪。妖怪大大地摇晃了一下身体,用那粘液般的表皮把炎蛇一一滑开——红莲的攻击完全没有效果。
红莲的金色眼瞳闪出了火红色的光芒。身上的绯红色斗气也开始慢慢变了颜色。
就在这个时候——
“神将,请不要在我的住处大动干戈。”
从上空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同时,红莲的四肢被一股清冽的力量所抑制,迸发而出的激烈斗气也被封住了。
红莲抬头向天空望去,以燃烧着无比怒火的双眸凝视着声音的主人。
“开什么玩笑,高淤之神……!”
红莲的眼瞳闪出了凄惨的光辉。
“只要我想的话,我可以在一瞬间内把这座山的一切化为焦土……!”
红莲低声沉吟道。以人的身躯现世的高淤之神则作出了若无其事的轻松反应。她的身体看起来有点朦胧,并没有明确地显现于视野之中。可是,通过她散发出来的气息和语气,已经可以轻易地判断出她的表情了。
“那可不行。你至少也该知道对侍我高淤的礼仪吧,十二神将腾蛇。”
面露浅笑的高淤之神用手指了一下入浸自己住处的妖怪。
“他是那样脆弱的人吗?如果是的话,那就只有在这里丧命了。”
“你这家伙……!”
面对激愤万分的红莲,高淤之神却摆出一副跟他完全相反的态度。
“而且,如果他只有那种程度的能耐,那就是百足看错他了。也许在这里丧命,对他来说会更幸福呢。”
说出了百足之名的高淤之神,正俯视着那个妖怪。
红莲不由得惊呆了。
“什么……!?”使用了离魂术的晴明,带领着十二神将中的**、太阴和玄武,降落在贵船的山麓上。
为了以防万一,他把朱雀、天一、青龙和天后留在了自己实体的身边。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风音趁这个时机来发动袭击。
现在已经能看到包围着贵船的结界。
姿态变成了二十岁左右的晴明注视着眼前的神圣结界。在那里面,到底昌浩有没有成功地让防人得到净化呢?
虽然绝对不能同情,但是如果不正确地解读出防人的心,就无法加以挽救。如果能成功完成的话,昌浩就应该会有所成长。可是,对只活了十三年的昌浩来说,这个担子也许是有点过重了。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有自己亲自出马了。怀着这个想法,他就决定来到这里待机行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点不安稳的感觉。
一大片乌云沉甸甸地压在贵船的上空。气温也发生了急速的下降,也许马上就会下起雪来。
晴明舒了一口气,垂下了视线。
就在这时候——
包围着贵船的结界一角,被一股凌厉无比的瘴气切开了。
“什么!?”
晴明不禁惊愕万分。守护着贵船的结界,是由在创世神话中也赫赫有名的高淤之神编织的强韧结界。虽然曾经因为来自异邦的妖异穷奇而消失过一次,可是除了那次以外,在晴明的记忆中,这个结界从来都没有被破坏过。
战悚马上像一股电流似的穿过脊背。同时,他也察觉到某个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耶是个自己曾经碰到过的视线。
晴明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个黑影正在暗夜中蠢蠢欲动,还响起了啪沙啪沙的声音。
“是双头鸟鸦吗!”
霎时间,在晴明的耳边响起了太阴的响亮叫喊声。
“晴明,那里!”
比晴明的反应更快一步,**的手上已经挥起了闪闪发光的白银之枪。
枪尖擦过了从雪中跳出来的巨大妖怪的黑影。
玄武拉着睛明的身体大大向后跃开。太阴的风则在晴明的身边卷起了漩涡,保护着他。
漂浮在半空中的太阴注视着浑身覆盖有无数漆黑触手的妖怪。
“什么啊,这东西!太恶心了!喂喂,别乱碰晴明!”
太阴露出满脸的恶心表情,以暴风击落伸过来的触手。
把一头粟色长发分束在两耳之上的少女,看起来比十岁左右的玄武更为幼小。大大的桔梗色眼瞳就如映射出她的坚强意志一般,闪耀着炯炯有神的光芒。脖子、肩膀和腰上都缠卷着领巾,正轻轻地随风飘动着。跟身体的线条相吻合的服装一直包裹到脚踝,卷在腰间的一片薄布被风托得鼓了起来。
光着脚丫的太阴以脚尖落在雪面上,举起双手大叫道:
“别过来!”
被一阵激烈的龙卷风迎面吹袭,那黑色的妖怀马上就被推后了数十丈的距离。
摆出战斗架势守护在晴明身边的玄武眨了眨眼,低声说道:“还是一如既往的过激反应呢……”
另一方面,**凝视着几乎要被太阴的龙卷风压碎挤扁的那个妖怪。
在这种妖气和瘴气混为一体的妖怪气息中,他似乎感觉到有某种别的东西若隐若现。
“晴明,在那里面……”
听了**的话语,同样察觉到这一点的晴明马上露出了严峻的神色。
妖怪所放出的妖气——在那混入了令人忌讳的某种灵气的可怕瘴气中,隐隐约约渗透出一种别的气息。
从那受到冲击而不停挣扎着的妖怪体内,不时地泄漏出另外一个细微的气息。
一直在窥探着里面隐藏的这股气息来源的**,突然猛地睁开厂眼睛。
“——是风音吗?”
绝对没错,这种清冽而通透澄澈、如同冰刃一般的力量,除了追杀晴明的她以外就别无他人了。
听了这句话,太阴不由得惊道:
“为什么?风音不是有着很强大的灵力吗?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会被那妖怪吞了进去!?”
“玄武!”
**的低呼声响起。玄武引发的水之波动已经包围了妖怪。
晴明双手一拍,一个锐利的击掌声破风而起。
“缚缚缚、不动戒缚,神赦光临!”
包围着妖怪的玄武的波动接受了晴明的神咒,马上化成了一张缚灵之网。
**挥舞的枪尖把妖怪的肚皮一字切开。白银之枪化为宽扁的腕轮回到了右腕之上,同时,从妖怪裂开的肚皮里流出了一些粘液般的东西。
**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刻把右手伸进了妖怪的伤口中。黑色的粘液飞溅了出来,可是**毫不在意溅到了自己的眼边的粘液,继续把手伸往妖怪体内的更深处,粘液已经淹没了他的肩膀。
伸进去的手指触碰到一个漂浮在蠢蠢欲动的黏稠液体中的冰冷物体。
妖怪发出怒吼声,全身都开始不停扭动。**毫不在乎地猛然把手抽了出来。
响起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个人影随着充满瘴气的体液一起被拉了出来。**用左手支撑住失去意识的风音,然后一翻右手,以现形的白银之枪把妖怪的脑袋砍了下来。
被切断的巨大脑袋在地上大大弹起,从切口上滴落的粘稠液体洒满一地。
太阴发出了尖叫声,用龙卷风之盾将其弹开。龙卷风直该化为利刃,把妖怪的脑袋击得粉碎。
“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若无其事啊,那么恶心的东西,哇呀呀!”
在激烈旋转的龙卷风之中,年幼的太阴颤抖着身体说道。把安抚她的任务交给玄武之后,晴明马上跑到了**的身边。
“还活着吗!?”
收起了银枪的**抱着风音,并让自己的左胸托起风音的头。风音那无力垂下来的左臂一动也不动。
晴明一脸痛心地看着风音。即使是来刺杀自己的刺客也好,现在的她毕竟已经被妖怪吞下了肚子,处于濒死的状态。
本来扎起来的头发已经散了开来,搭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从手臂上感觉到她的体温已经变得跟冰一样冷了。
要是这样子不管她的话,风音毫无疑问就会死掉吧。被妖怪吞进了肚子的她,脸上甚至可以看到幽暗的死亡之影。
“……晴明,怎么办?”
被这种毫无抑扬的口吻一问,晴明抬起头看着**。他那黄褐色的眼瞳正默默地低头看着风音。
妖怪的粘稠体液是只要触碰到就会被夺走灵力的恐怖瘴气凝聚块。把风音拉出来的**,现在右臂已经麻痹得失去知觉了。
风音的嘴唇中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紧闭着的眼睑稍徽颤抖了一下,紫色的嘴唇也慢慢抽动着。
晴明注视着风音的脸,不由得吐了一口气。
要是让她继续活着的话,她大概会继续寻找机会来刺杀自己吧。可是……
晴明的嘴角浮现出苦笑。
“……这个面容实在让我旧伤隐隐作痛。而且要是让她这样死去的话,我就会让你白费苦功了。”
**没有回答。
在他们的背后,妖气开始蠢蠢欲动。
**马上回头,晴明也把视线投向妖怪,只见妖怪脑袋之下的身体正在不停蠕动。
那妖怪光是依循着人的气息,一边撒落着粘稠的体液,一边向这边爬来。
晴明眯细了一边眼睛,愣愣地笑道:“越是下等的动物就越死得难看吗……很可惜,我现在没有慢慢陪你玩的空闲。”
晴明以右出刀印,眯起了眼睛。神将们为了不阻碍主人的行动而向后退开。
“毕竟要是在贵船的山麓留下这样一个东西的话,恐怕高淤之神也会感到不快的啊。”
一股冰冷的灵气从晴明的全身喷涌而出。把妖怪彻底粉碎直至看不出原形、同时为了不留下碎片而消灭了所有瘴气之后,晴明又重新把视线落在**怀里的风音身上。
虽说是处于濒死状态,但在那么浓厚的瘴气中,她为什么还能活着呢?
晴明认识一个跟这个女孩很相像的人,那就是半个世纪前的一个知己。后来她不知为何失踪了,无论怎么寻找,也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线索。
风音是受了某个人的指使才来刺杀晴明的。可是,总感觉事情并非那么单纯。她对晴明怀有的敌意,简直就是纯粹的杀意。
“太阴刚才也说过,为什么她会被吞了下去呢……”
神将们回头看着晴明,只见他的眼瞳中凝缩了一种危险的光芒。
晴明认为让这个妖怪转生的人就是躲藏在风音背后操纵的幕后主使者。那个人就是风音的同伴。但是……
“……也许以同伴关系来看待她们的,就只有我们而已呢……”
或者应该说,相信对方是同伴的人,就只有风音一个吧?
“如果我的预测没有错的话……这位姑娘也未免太可怜了。”
晴明的低吟声在贵船的清冽风中消散,淹没在大雪中。
太阴轻轻触摸了一下风音的手指——简直是像冰一样冷。
低头注视着风音的**,轻轻地把她放在雪面上,然后在周围结成了一个阻挡风吹的结界。然后,他只是碰触了一下自己冰冷的右臂,又放开了。他刚才就是以这条纤细的臂膀把她从妖怪的体内拉出来的。
晴明把视线投往贵船山上。
昌浩到底怎么样了呢?很难想象他依然平安无事。
如果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岦斋的话……
“走吧。”
带领着三位神将,晴明转身迈出了步子。
第十章
很悲伤,很痛苦,很难受,很苦恼。
在内心深处,各种各样的思绪正汹涌翻腾着。
之所以悲伤,是因为知道已经不能再见。
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要扔下一切而去。
之所以难受,是因为知道愿望绝对不可能实现。
之所以苦恼,是因为自己不能遵守诺言。缓缓地睁开眼睛,注视着也许是最后一次看到的天空。
胸口感觉到一阵灼烧般的痛楚而不断咳嗽,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经历了无数次伴随着血雾的咳嗽,身体也日渐消瘦,在冬天到来之前就已经变得不能起床了。
嘴巴里吐露出“啊啊”的绝望呻吟声。
明明到了这个冬天,任期就要结束了啊。
勉强地转动脖子,抬头看着位于墙壁上较高位置的窗户。
气温急速地变冷,寒气被吸进肺部,灼烧般的疼痛就越发剧烈起来了。
自己也知道,已经不行了。
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连抬起手臂也非常困难。
身体已经被病魔夺走了一切活力,只有最后剩下的气力在维系着微弱的生命。
一片片白色之花轻飘飘地飞了进来。
感觉到那种耀眼的光芒,不由得眯细了眼睛。
啊啊,花正在飞舞呢。
跟故乡一样,从天空飞舞而下的“六花”之雪。
那个结晶就宛如六个花瓣一样吧,所以就称之为“六花”。
这样告诉自己的人,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妻子。
面对说出“我去去就回来”的自己,妻子以哭得红肿的双眼回以微笑。
你去吧,要注意身体啊。
到你回来的时候,这孩子就已经出生了。
在那之前,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们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就像是自己说给自已听似的,不断重复着这些话。
抬头一看,只见白茫茫的天空被某种虹彩扭曲了形状,从冷冷的眼角流出了暖暖的液体。
——回去吧。
全身无法动弹,死亡的预感勒紧了心胸。
即使如此,自己的愿望也只有一个。
——回去吧。
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滑落。
轻飘飘地、永不知停地飞舞而下的白色雪花啊。
跟故乡一样的雪在风中飞舞,啊啊,故乡此刻也一定覆盖着一片白色吧。
——回去吧。
越过那座山,跨过那个海,飞过那片天。
即使变成只剩一颗心。
即使我的身体化为腐朽,变得一无所有。
缓缓地闭上眼睛,直到最后的最后,也在不停地乞求祈祷。
那个声音,令人怀念的那个声音,永远地、永远地回响在耳中深处。
——我要回去。
已经停止的东西,又开始动了起来。
——我要回去。
强烈地涌起来的、至今为止没有听到的愿望、思念,还有痛苦的叫喊击。
无论流逝了多长的时光,也一直在维系着自己的心的声音。我们没事的,所以,我们会一直等着你。
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
在一片漆黑的、充满粘稠感的黑暗中,昌浩“啪”地睁开了眼睛。
无法呼吸,只听到心跳声在自己的耳朵深处剧烈回响。
啊啊,当然了,我要回去。
因为彰子在等着我。
“……你也……是这样吗……”
昌浩向在心胸中一直默默祈愿着的防人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在包围缠绕着自己全身的瘴气凝聚块之中,以双出了刀印之形。
在这样的地方。
“……这个法术将会断绝邪恶.驱逐一切灾厄。”
我岂能这么轻易地死掉!
粘巴巴的物体从张开的口流了进来,侵入了喉咙的伸出,塞住了气管。
全身的气力和灵力,所有的一切都被吸走了,就连意识也几乎要远离自己而去。
可是——
昌浩紧咬着嘴唇。
他拥有一种绝对不会消失的东西,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消的确实存在。
那就是如今存在于自己内心的、无比重要的思念。
彰子在等着自己。
要是自己不能平安回去的话,她一定会哭。
就算是爷爷,也多少会为自己担心一下吧。
而且,还有小怪。
红莲,他将会露出受伤的眼神。
如果是自己并不知道的某种东西正在追赶着红莲、让他受伤、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的话,那么为他除掉这种东西的任务就一定要自己来完成。
他一次又一次地挽救了自己。也许红莲从自己没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这样子像温暖的丝绒一样包裹着自己,守护着自己。
因为我不喜欢看到小怪露出痛苦的眼神,所以我必须回去。
要是不回去的话,就无法安慰他了。
这是约定。
我绝对要成为不输给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牺牲的、最伟大的阴阳师。
所以——
我不能在这样的地方、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妖怪干掉。
※※※※※
雪片正在飘舞。
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到底我什么时候来到了这样的地方呢。
周围都被冰雪所覆盖,源源不断地飞舞而下的“六花”正随风翻飞。
男人皱起了脸。啊啊,这里到底是哪里呢?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内心深处却传来一阵阵彻骨痛楚。男人无法忍受,不由得屈膝跪倒在雪地上。
已经不能再前进了。脚步很沉重,心很痛,只是很想回去,可是……
很悲伤,很痛苦,很难受,很苦恼。
“……为什么你那么悲伤呢?”
从雪里面传来一个询问的声音。
“……因为已经不能再见了。”
男人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呻吟道。留下来的眼泪被吸进了雪中。
自己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在飞舞的“六花”之中,宛如沉睡般闭上了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你那么痛苦吗?”
从呼啸的寒风那边,传来了另一个问题。同时,响起了一个践踏在雪面上的声音。
“啊啊,很痛苦……因为,我必须扔下一切而去。”
刻印在脑海深处的、如今也能鲜明地浮现出来的心爱之人的身姿。
“你为什么感到难受呢?”
胸口似乎要被撕裂一般,心就像要被压破一样。
“因为无论我怎么祈求,也没有能实现。”
嘀嗒嘀嗒……低着脸的男人从脸颊上流下了眼泪。眼泪混入“六花”之中被冷却,便成了雪花。
“那么,你之所以这么苦恼……”
男人闭上眼睛,抬头面向着飞舞着雪片的天空。
“……我明明……许下了诺言啊——!”
我们没事的,所以,我们会直等着你.
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我会的。”某人点了点头。
男人睁开了眼睛。在大雪纷飞的暴风中,似乎有什么人在那里。那个人正踩着雪面,向这边走来。
那是一个有着不可思议打扮的、穿着深色衣服的幼龄少年。长及腰背的头发被束在脑后,如今正在随风飘舞。
少年轻轻一笑,伸出手来指着远方。
“你不用悲伤,因为可以再次见面啊。”
男人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雪花纷飞、寒风凛冽的地方,在遥远的那边,朦朦胧胧地亮着几点灯光,还有几个影子。如同与红莲的叫声相呼应一般,从妖降的体内迸发出白热的闪光。
在漆黑的表皮上产生了裂缝,从里面泄漏出炫目的光芒,并在一瞬间后发生了爆炸。
被白色的光芒烧灼而掉落的妖怪身体的碎片,逐渐化成粉末,最后消失了。
在被炸开的雪地中,一个身穿破破烂烂的狩衣的小个子身影正蜷缩在那里。
束缚着红莲的高淤之神的神通力突然间消失了。
“昌浩!”
红莲一边僵硬的声音叫唤着,一边在雪地上蹬脚跃起。他就那样落到了吕浩的身旁,然后马上变了脸色。
“你没事吧!?喂,昌浩!”
没有回答,昌浩只是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身上的血液都要倒流似的,红莲感觉到一阵寒意。他以粗鲁的动作抱起了昌浩。
即使把手按在他的嘴边也感觉不到呼吸,红莲的心脏不由得激烈跳动起来。
用左手抓起昌浩的胸口,毫不留情地给他扇起耳光来。昌浩那苍白如纸的脸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笨旦!快睁开眼,快呼吸!就算你是菜鸟我也不容许你这样!喂,别开玩笑啊,昌浩……!”
没有反应。
高淤之神漂浮在空中,饶有兴趣地俯视着这幕情景。
“昌浩、昌浩、昌浩……!”
红莲的叫声不断地回响在群山之间。
※※※※※
“————红莲。”
这是一次时隔已久的召唤了。
现身而出的十二神将腾蛇脸上露出毫无干劲的表情,向主人安倍晴明瞥了一眼。
他的这位早已年过六旬的主人,正很宝贝似的怀饱着一团小布片。
不是,那并不是一团布。
明白了那是什么的腾蛇,不由得绷紧了脸,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个婴儿。
“…………吉昌的儿子,出生了吗。”
面对低声嘀咕的腾蛇,晴明以温和的眼神点了点头。
“嗯,这就是我最后的孙子啦。”
晴明向腾蛇走近了步,腾蛇也着他倒退了一步。
他讨厌孩子。尤其是本能表露无遗的婴儿。
马上就会哭。就算不做任何事,仅仅是在身边,就会对腾蛇散发出的神气感到畏缩,进而恐惧,产生畏怯之情。会变得不受任何人的劝慰,像着了火似的不停哭喊。
所以,腾蛇不愿意接近孩子。
而腾蛇的主人安倍晴明,却每逢孩子出生都会把他唤出来、让他跟婴儿正面相对。但是每次孩子都哭个不停,最后还发起烧来。他就是这样彼彻彻底底讨厌的人。
腾蛇不由得咂了一下嘴,心想“又来了吗”。晴明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晴明像是放弃了似的叹了一口气,把很宝贝地抱着的那个婴儿轻轻放到被褥上,并盖上褂子。
“……你稍微给我照看他一会儿,我要到露树那里看看她的情况。”
“喂!”
腾蛇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可是晴明却若无其事地说道:
“毕竞离上次产了已经隔了十年了啊,这一次有点难产,吉昌还吓得变了脸色,在拼命祈祷呢。我也要帮点忙才行,所以,你就照看会儿吧。”
“等一下!如果是那种事的话,就叫天一或者天后……**也好白虎也好,谁都好,总之找个会照料人的家伙来吧,我……!”
“你就行了——因为他看来好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啊。”
听了晴明的活,腾蛇立刻醒悟了过来。他慌忙回头一看,只见躺在被褥上的婴儿没有任何动静,紧紧地闭着眼睛。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碰到。
“名字我已经想奸了,就叫昌浩。”
“晴明……!”
腾蛇慌忙要把晴明喊住,可是晴明却没有回答,只是向身后轻轻地挥了挥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腾蛇心慌了好一会儿。马上就会哭出来的。绝对会哭。要是哭出来的话,就完了。就算腾蛇离开,他也会一直哭下去,直到哭累了,哭到发烧为止。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无论是吉平还是吉昌,以及晴明的其他孙子们,全都是这样。所以……
但是,这个应该是刚生下来的婴儿,却一直没有要哭出来的动静。
就趁现在回到异界去吧,婴儿是不会到处乱爬的,就算不看着他,也没问题——
就在这一瞬间,婴儿睁开了眼睛,慢慢地环视着周围。他似乎感到很刺眼,于是眨巴了几下眼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到处看。然后,他似乎很吃力似的转动脖子,向着腾蛇那边看去。
视线重合在一起。
腾蛇马上僵住了。哭,绝对会哭,会哭出来的。晴明啊,这次我是不会负贵任的啊,你看,他眯细眼睛了,一定是快要哭出来了!
婴儿眨了几下眼睛。他直直地注视着腾蛇,扭动了一下身子。
看起来似乎感觉有点局促。
腾蛇慢慢地走进婴儿,心想只要他一旦露出想哭的表情就马上回到异界去。
他把褂子稍微拉下一点,让他能够自由地活动双手。从婴儿的表情中隐约看到了一种放松的表情,腾蛇就知道自己的预测并没有错,不由得全身都松了一口气。
婴儿抬头看着腾蛇,向他伸出了红叶般的小手。
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把小小的手指伸了过来,腾蛇鼓起了勇气。
——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昌浩。
腾蛇战战兢兢地张开了嘴巴。
“…………”
“昌浩!”
对,是他的名字。
自从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以来,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
名字是最简短的咒语。那时候,我一定是向你下了咒语。
所以,你才会抓住了我的手指.用率直的视线抬头看着我,露出了笑容。
无论何时,只要我呼唤你的名字,你都会……
——怎么啦,小怪。
这样子笑着回答我。一定会这样吧,所以……
“快睁开眼睛……!”
依然……没有回答。无力地闭上的眼睑仍旧一动不动。
骗人的!骗人的!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你死在这样的地方!
“…………!”
说话、呼吸都变得很困难,胸口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昌浩那唐突地苏醒过来的光景覆盖了红莲的整个视野。
曾经在熊熊燃烧的地狱烈火中,倒在血泊中的安倍晴明的身姿贯穿了脑海,冲击几乎要压碎红莲的心脏。
“……昌……!”
红莲几乎说不出话来,喘了一口气,然后以悲痛绝伦的声音大叫道:
“……你这个……晴明的……孙子……!”呼唤自己名字的人,有许多个。
全部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可是在那当中,却有并不属于人类的存在。
每当听到那个声音的呼唤而回头看去,就一定能见到那双如晚霞般火红的眼眸。
但是,那双眼眸却带有一丝悲伤。
自己的这种感想必须要保密。
所以,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这一点,自已就要露出笑容。
因为只要自已露出笑容,他的悲伤色彩就会逐渐淡化,转而向我报以平静的眼神。
所以,我早就已经决定了,只要被他呼唤,就一定要好好回应。
从我没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
在此之前一直悬垂不动的昌浩的手指,忽然轻轻地抽搐了一下。
高淤之神轻轻地张开了眼睛。在彩霞之中若隐若现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
从昌浩的口腔中吐出了乌黑的粘液。在难受地这样子咳嗽了一会儿之后,昌浩突然睁开了眼睛,“啪嗒”的一声坐起了身体,同时发出了怒吼: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盯着红莲,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然后直接向后仰起了身体,倒在了地面上。
“……就算…没话可说也好,也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虽然一脸苍白,可是他却一边以很明显的气愤口吻说着,一边以仰面朝天的体势狠狠地盯着红莲。虽然他剧烈地喘着粗气,说话也断断续续,但眼神却给人一种绝不退让的感觉。
被呼唤了。一次又一次,被那近乎悲痛的激动声音、那种刺痛心坎的悲伤声音呼唤了。
相对的,红莲则冷冷地俯视着昌浩,然后把肺里的气一古脑儿全部吐了出来。
一边用不住地颤抖着的右手捂住眼角,红莲一边低声说道:
“别…………让人家担心你啊……”
昌浩感受到从自己全身喷涌而出的冷汗,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回答道: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明明害我那么担心啊。”
红莲的肩膀颤抖了起来。
要是现在不说出来的话,不说出来的话……
昌浩闭上了眼睛,拼命地忍耐着涌上来的寒意同时握紧了拳头。
“而且啊。红莲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要是你不说出来,我是不会知道的啊!”
红莲用手掩盖着嘴角,以金色的眼瞳凝视着昌浩。装饰在额头上的金冠闪亮着钝色的光芒。
昌浩一直闭着眼睛,笑道:
“你明明是身为怪物的小怪,就别学人家隐瞒事情嘛。算是我也是会担心的。”
轻轻地,神气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直站在身旁的,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的气息。那就是有着晚霞色眼眸、如小狗般大小……但是跟其他任何生物都不一样的怪物。
除了它之外,就不会有别的同样生物了。在十二神将之中,就只有红莲会变化成这样的异形。
为了让被晴明的法术封住了能力的昌浩也能看到,为了不让昌浩畏怯于他那浓厚无比的神气。
为了这样的目的,红莲才采用了怪物的形态。对,只有红莲。
昌浩睁开眼睑,瞥了小怪一眼。
“啊,小怪。刚才你竟敢乘机叫我孙子,你给我记住!”
“……那是非常时刻,忘掉算了吧。”
“我才不呢。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无论如何抑制,也还是止不住喘气。寒意不停地向全身发起袭击,胸口也涌起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那个妖怪身体内的瘴气,已经把他的灵力和精气都削减到最低限度了。
眼睑很沉重,已经吞了好几口唾液,呼吸也开始紊乱起来了。
即使如此,昌浩也还是面露徽笑。
“胸口变得轻松起来了……一直很想回去很想回去,不停地盼望着这一天的防人,刚开始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可是现在我明白了。”
小怪眨了眨眼睛。
“……因为他约定了一定要回去……所以……”
即使变成只剩下一颗心也好,他也还是永不放弃地祈求着。
为了实现跟已经不在人世的妻子立下的约誓。
听了这句话之后,高淤之神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嗖的一声消失了。
“他果然是个值得期待的家伙……”
龙神的话语融人了风中。
小怪抬起脸,眺望着高淤之神刚才一直漂浮着的位置。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挤出勇气开口直语起来。
身为神将的自己,到底要对什么祈祷才好呢。是天吗?是所有的一切吗?还是说……
“……神将不可以伤害人类.更不能杀害人类。”
那是在遥远的过去——在十二神将诞生的时候就定下来的、不可侵犯的真理。
“……以前,很久以前,在吉昌和吉平出生之前……”
浩点了点头。冰冷的雪正透过身上的布片逐渐夺去他的体温。
小怪继续说了起来。虽然感觉到他的声音带有半分颤抖,但昌浩却装作没有发现。
“戴在我额头上的这个金箍,是封印我与生俱来力量的器具。这是我自己主动拜托晴明给我加上去的。要问为什么的话……”
胸口的深处被勒得紧紧的,即使是现在,那一瞬间的幻觉也时常会把自己逼入绝境,折磨着自己的心。
“我把晴明……把我唯一的主人……把给了我‘红莲’之名的人……差点用这双手杀掉。”
昌浩正开了沉重的眼睑。他向那边轻瞥了一眼,只见小怪正在抬头仰望着天空,看不见表情。
“过于强大的力量让晴明陷入了危机,要是没有朱雀和天空等人在的话,晴明那时候就一定会死……在那种状况下,他仅仅是活着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上次昌浩说要把诅咒反射到被诸尚的怨灵附身的敏次身上的时候,小怪就以险峻的眼神发出了诘问。
你有背负人命的觉悟吗?你有一辈子在内心刻印上永不消失的愧疚而生存下去的觉悟吗?
那种痛苦,小怪是非常清楚的。所以,它才用那么严肃的口吻,以认真得让人害怕的眼神提出这样的问题。
“是吗……”昌浩轻轻地低声嘀咕道。说完之后,他又抬起了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手臂,在小怪的脑袋上随意地抚摸了一下。
小怪任由他在头上摸来摸去。
“就因为这件事,小怪你才一直忍受着难耐的痛楚吗……”
听到昌浩如同确认般的询问,小怪抽搐了一下耳朵,昌浩还是不停地来回抚摸着小怪的脑袋。
“那么……已经算了吧。到此结束。”
俯视着雪原额彩霞色眼眸晃动了一下。
昌浩在开始朦朦胧胧地往下沉的意识中,拼命地挑选着必须要说出来的话。
“爷爷他还活着,所以,已经不要紧了。你看爷爷那样子,就算是杀了他也不会死,精神的很呢……”
所以,内心的痛楚,就把它留在这里好了。然后,只要以后不再重复第二次,这就可以了。
昌浩注视着小怪,眯细了眼睛。
被后悔与自责之念所折磨,被无法痊愈的创伤和痛楚所灼烧。即使如此,也还是露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一切都扛在身上。既然如此……
沉睡吧,伴随着痛苦的记忆啊。在这从天空飘落的、纯洁无垢的六花怀抱中。
覆盖一切的六片花瓣啊。以你的雪白花瓣拥抱着那长年的痛楚,随着春天的来访而融化消失吧。
然后到冬天再次来临的时候,雪花将会以什么都不知道的雪白身姿飘落地上,再一次把悲伤和痛苦彻底覆盖。
“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在痛苦下去……已经够了啊……”
昌浩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是在非常困倦,要是在这里睡着的话,会不会冻死呢?
昌浩稍微这样想了一下,然后又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睡着了的话,小怪一定会一边唠唠叨叨地满嘴怨言,一边把自己送回家里去的。
虽然嘴巴不饶人,态度嚣张,可是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那就是昌浩所认识的小怪。昌浩所认识的红莲。
昌浩的手一下子滑落到雪面上。
心里刚想着脸颊似乎有点痛,昌浩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之中了。
精力明明早就已经因为妖怪的瘴气和防人的送魂消耗殆尽了,可是昌浩却超越了极限,为了红莲一直在忍耐着。
小怪缓缓的抬起了头。
晚霞色的眼眸冷若冰霜,正注视着昏迷的昌浩。
爷爷他还活着。
“的确是呢……”小怪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
还活着,晴明他还活着。可是……
一阵风吹过,一个共度了数十年时光的熟悉气息降落在自己的背后。
“……红莲。”
小怪以缓慢的动作回过头来。
以年轻姿态出现的晴明,正在低头注视着小怪。
那就是差点被红莲用烈火杀死的晴明的身影。
小怪没有眨眼,只是直直地抬头看着晴明。
“……到底是为什么……”
“嗯?”
小怪以不带表情的冰冷眼眸注视着以温和语气作出回应的晴明。
“你……为什么现在也能笑着跟我说话呢……”
晴明眯细了眼睛。小怪以察觉不出感情的声音继续说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温柔呢……”
晴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定是红莲在这数十年里一直藏在心底里的疑问了。
“谁知道呢……”晴明回答道。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啊。”
人的心中是存在着许多个真实,同时也具备包容一切的能力。
十二神将们对红莲的怒火、憎恨和激愤……晴明都一直包容至今。
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晴明根本无法对其加以否定和拒绝。
但是,晴明也同样了解红莲的内心。
了解他究竟受了多大的伤,感到何等的绝望,又是陷入了如何痛苦的自责之中。
“可是,红莲,我很清楚。”
小怪眨了眨眼睛。
“因为你知道这样的痛楚,所以你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更坚强。”
把晴明无论如何也无法抚平的红莲的痛楚抚平的人,就是在十二年前出生的那个婴儿。
那个生命,是射入黑暗中的一缕光亮。
晴明踏着雪,走进了小怪的身边。他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的幺孙,脸上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
“来,我们回去吧。要是这样子让他躺在这里的话就会着凉的。到时候不仅是儿子夫妇俩,要是连彰子小姐也哭起来的话,可就不好受了。”某种温暖的东西正紧紧地包裹着自己。
当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心想已经不行了的时候——
在朦胧的意识中,感觉到有一条强有力的臂膀正在把自己拉出去。
茫茫然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一直缠绕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已经消失。
呼啸的寒风正拍打着脸颊。
“…………”
一阵啪沙啪沙的拍翅声传入了耳中。
风音仅仅是移动着视线,确认到有一个自天而降的黑影。
右边的乌鸦轻轻地用嘴巴在她的脸上啄了一下。风音感觉到在它的低吟声中带有某种关怀的含义。
风音眨了眨眼。
“……嵬……你没事吗?太好了……”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朦胧的思维也逐渐清晰起来。
她往冷得僵硬如冰的手指上注入力气,肌肉同时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声响。她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站了起来,拼命的调整着呼吸。
被夺走了所有灵力的四肢变得异常沉重。风音的手按在常绿树的树干上,借此来支撑着身体。
“……我……为什么……得救了呢……?”
她还能记得自己被那只异样的妖怪吞进去为止的事。
全身都覆盖着漆黑触手的妖怪。
那是百鬼夜行在黄泉瘴气的影响下变成的最终形态。
停在风音脖子上的嵬一边咕噜噜地低吟着,一边用嘴巴在她的脸上磨蹭。一直半眯着一边眼的风音,这时候隐约感觉到了残留在四周的一丝神气。
风音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这是……!”
是十二神将的神气。
身为自己敌人的神将明明残留下这么浓厚的气息,自己竟然没有察觉。
风音不由得咬紧了嘴唇,这完全是自己的失策。
她用左手以足以留下指痕的力度紧紧握住了右腕。这时候,她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在右腕上似乎残留着某种触感——
双头鸦一下子飞了起来,张开左侧的嘴巴向面露讶异表情的风音说道:
“……风音。”
听到了这个沉重的声音,风音像立刻醒悟过来似的抬起了头。
左边的乌鸦在自己的嘶哑声音里加入了另一种感**彩。
“没有受伤吧……?”
蜷缩着身子的风音稍微挪动了一下嘴唇。然后又突然间回过神来,慌忙摇了摇头。
“不、没有,我没事。对不起,宗主大人……”
她似乎终于放下心来似的,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神情。
左边的乌鸦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回到了安倍府邸的小怪,发现了敏次躺在昌浩房间的床上,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毕竟也不知道昏了过去的敏次什么时候会醒来,所以彰子也不可能留在这里。她正呆在平时不曾进入过的晴明房间里,跟切离魂魄跟死了没两样的晴明实体和众神将心焦如焚地等候着。
一看到被**抱着的昌浩,彰子马上吓得煞白了脸,不禁以双手捂住了嘴巴。可是,她发现从昌浩的身体内已经看不见另一个人的影子,才放下心似的轻抚了一下胸口。
“已经没事了吧?只要慢慢休养的话,就会马上恢复原状吧?”
身上卷了好几重被褥,横躺在晴明床铺上的昌浩,脸色已经从刚才的苍白如纸变成了完全相反的通红颜色,而且还不停地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回到了实体的晴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青龙和天后似乎是守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那个讨厌跟小怪共处一室的青龙,绝对是为了避免碰面而跑到屋顶上去吧。晴明暗自思忖道。
让昌浩躺下来的**隐形之后,剩下的神将就是玄武、太阴、朱雀和天一。
看着一脸痛苦的昌浩,天一刚打算开口,就马上被朱雀粗鲁地制止了
“不行不行不行下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天一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回望着最爱的恋人。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呀?”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天贵你的这种温柔虽然是至高无上的美德,可是我希望你偶尔也能体谅一下我的感受。”
天一可以把别人的伤痛和疾病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在几十年前,晴明受了濒死重伤的时候,她也是把晴明的伤势完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就因为这样,她连续好几年都没有怎么正常地动过身体。于是,对这件事记忆犹新的朱雀自然是最不喜欢她干这种代替别人受苦的事了。
“那个我当然知道,但是……”
“上次你不是刚把躺在那边的无能阴阳师反弹回来的诅咒转移过来了吗?好不容易才能起来,现在你又这样乱来,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朱雀……”
被她如此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朱雀的决心也差点发生了动摇。但是,他还是在最边缘的位置上勉强站住了脚步。他从背后抱着天一,让她的头抬起来看着自已,以倾诉般的眼神俯视着她说道:
“拜托,你听我说吧。没什么的,像昌浩那么顽强的家伙,就算被千刀万剐被撕成碎片甩到一边也不会死的,马上就会恢复过来,不用担心。”
就算被卜花万剐波撕成碎片甩到边也不会死的.马匕就会
“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怪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朱雀却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只是一直向着天一说话:
“每当你代替别人受罪,我的心就想要被挤破一样难受啊。”
“……对不起。”
“你明白的话就好。”
小怪瞥了一眼完全进入了二人世界的两个神将,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喂,晴明,你是他们的主人吧,快说句话啊。”
“我才不想被反咬一口呢。”
晴明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然后把视线投向守候在旁的玄武和太阴。两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那么,很抱歉,请两位把敏次送到他的府邸前,然后想个‘妥善的办法’暗中通知一下他的家里人吧。”
“可以啊,毕竟这是晴明的拜托嘛。”
彰子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以孩子般的高调嗓音作出回应的太阴,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
太阴察觉到她的视线,马上以右脚踏后,微微屈膝的姿势问候道:
“初次见面,藤原家的小姐。我是十二神将中的风将太阴。如果需要风的协助,你可以随时告诉我哦。我最擅长了。”
“不,太阴的风非常暴力,还是不要找她的好。”
太阴转身来到了插嘴的玄武面前,扯住了他的两只耳朵。
“什么嘛!你给我再说一次来听听!说啊!快说啊!”
“好痛……”
嘀咕了一句的玄武闭上嘴后,太阴心满意足似的笑道:
“那么我们去去就来。走吧,玄武。”
“嘭”的一声,刮起了一阵烈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的彰子慢慢地睁开眼一看,只见玄武和太阴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恐怕现在连躺在昌浩房间里的敏次也已经消失了吧。
小怪把脑袋一扭,然后用脚在脖子的后面搔了几下。
“嗯,该说这像是台风刮过还是什么呢……”
“正如白虎所说,她是个呼唤暴风的少女呢。的确是很粗暴。”
晴明“呵呵呵”地笑了笑,然后闭上了一边眼睛。
十二神将还真是各有各的个性呢,彰子在内心再次发出了感叹。
第十一章
藤原敏次依然在心中怀着一个无法抹去的疑惑。
疑惑的对象就是安倍晴明的幺孙——安倍昌浩。
有一天,在一次异样的百鬼夜行出现在都城的时候,负责周围警护工作的敏次等一行人遭到了这次夜行的袭击,陷入了性命攸关的危机之中。
在危机之中挽救了他的,是一个身分不明的小个子施术者,还有两个拥有强大神通力的可怕鬼神。
因为就算把这些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所以敏次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可是他却一直在心底怀疑着那时候的施术者就是安倍昌浩。
而每天都被他以充满疑惑的眼神注视着的昌浩也怀着相当焦急迫切的心情,心想着要尽快想办法消除他的疑虑才行。
“可是万一被知道的话,事情就麻烦了啊。”
为了撰写阴阳寮新年历的通年概要,昌浩依然像平常一样,一边“唰唰”地磨着墨,一边用眼角瞥着蜷起身子躺在自己身边的小怪。
小怪似乎正一脸悠然地打着瞌睡,但是一听到昌浩向它说话,就抬起一边耳朵,张开了一边眼。
“对啊,要是露馅的话,吉昌就一定会遭到‘其实你是知道实情的吧’之类的指责吧。”
“而且这件事也许还会传进哥哥们的耳中呢。那样的话,我就实在太对不起正顺利地积累着实绩的哥哥们了。
“唔,说的也是。”小怪点了点头。
昌浩的两个兄长,都可算是颇为优秀的阴阳师。恐怕在安倍一族里而也能够名列前十吧。
顺便提一下,目前君临于顶点的自然是安倍晴明,而第二位则是在小怪面前的这个每天拼命干着杂活琐事,本人根本毫无知觉的晴明的幺孙。
昌浩“唰唰”地在常用的墨砚上磨着墨,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而且啊,我也想跟敏次大人搞好关系啦。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好人嘛。”
虽然他那种疑惑的眼神会让自己浑身不自在。可是上次也是多亏了他,自己才能免遭风音的毒手。没想到,敏次这个男人竟然在自身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挽救了自己脱离危机。
墨汁的浓度已经差不多够了吧。
昌浩在试写用的草稿纸上试着画了一条线。看来要是不磨得浓一点的话,写出来的字迹就可能不太清晰。
由于昌浩喜欢干这种单纯的工作,所以要是放着他不管的话,说不定光是磨墨也磨上几个小时。不过因为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工作,所以在这方面他也还是懂得安排的。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来自身后的视线。
小怪代替正在继续埋头干活的昌浩回头一看。
只见手里拿着学习用的书籍和卷轴的敏次,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昌浩的背后。
“呀嗬——!是敏次吗?你也差不多可以看到我了吧?”
小怪站直了身体,在敏次的面前跳来跳去。
即使背对着也知道小怪在干什么的昌浩一边在心里想
“唉,小怪它又来了”,一边耸了耸肩膀。
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小怪尽量地抑制自身气息的缘故。
只要小怪愿意,它完全可以让自己的身姿暴露于普通人面前。
相反,要是能看穿隐藏了气息的小怪,那就证明此人有着相当强的阴阳眼。
就像没有进行过任何特别训练就能直接看见小怪和处于隐形伏态的神将们的彰子那样。
真是的,敏次这边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呢……身为藏人所阴阳师的安倍晴明,正在自家房间里跟十二神将之一的玄武下着围棋。
实际上,玄武也并不怎么擅长围棋。所以,他真的只是在为晴明充当消闲的下棋对手而已。
玄武一边“嗒”的一声把棋石放在棋盘上一边眨了眨圆圆的眼睛。顺便说一下,由于玄武的身高关系,不太适合盘腿而坐,所以他现在是以正座的姿势来下棋。
“晴明。”
这时候,响起了“嗒”的声音。晴明把一颗黑色棋石放到了棋盘上。
“唔……?”
玄武听了晴明毫无干劲的回答,一边环抱着双手注视着棋盘,一边问道:
“关于藤原敏次的事,他现在似乎依然是满心疑虑。我照着你上次的吩咐,把他放在自家门前,然后还让太阴使出以暴风把门吹开的暴力手段.不过看来还远远未能解决问题。”
晴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一边拿着扇子一边环抱起双手,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
“……唔,可是啊,也不知道该不该由我来插手呢。”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
玄武不假思索地加以反驳,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眨了眨眼。
“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有常识的话来,难道是脑子发热了吗?啊,不对,我看你该不会是终于开始老糊涂了吧?不要啦,我们可不认识那样的晴明。”
也许应该以口无遨拦来形容吧。听了玄武说的这番可算是相当过分的话.晴明也不禁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真是的,十二神将之中的每一人都非常富有个性,同时也是晴明所爱的攀友。虽然有时候他们的举动会让晴明感到无奈,不过总的来说,晴明对彼此之间的这种关系还是感到相当满足的。
一直把头枕在天一的膝盖上闭目养神的朱雀,这时侯插嘴道:
“毕竟是睛明嘛,这种事该怎么应付,我看他一定早就想好了。他就是那种心思慎密得不留半点漏洞的家伙啦。”
“的确是呢,从以前开始就是那样。”
玄武听了朱雀的话,就故作姿态似的用力点了几下头。在一旁听着的天一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样一来.晴明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苦涩表情:
“我说你们啊……”现在已经差不多过了申时。像往常一样做完工作后,昌浩就离开了皇宫。
像平时一样向着日落的方向走着的昌浩,却碰上了在黄昏时分就已活力十足地到处跑的那群小杂妖。
“噢,孙子!”
“上次谢谢你啦!”
“从那以后就风平浪静了!”
“和平真好呀!”
蹦蹦跳跳的家伙,在地面上打滚的家伙,经常会钻进土里的、像蛇一样爬行的家伙……这些胸无大志的小杂妖,光是偶尔用那可爱的样子吓一吓人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如果全是这种家伙的话,我倒也能乐得清闲呢,昌浩在心里这么想道。
虽然整天面对着拼上性命的战斗,实战经验也日益丰富起来,但是应该还有许多必须掌握的知识要学习。
“首先要想个办法摆平最不擅长的观星和作历……”
看着皱起眉头发出“唔唔”的呻吟声的昌浩,在一旁直站着的小怪也学着他的模样,灵巧地环抱着前足,说道:
“的确是呢。就算是菜鸟,毕竟也是个阴阳师,首先得掌握荃本功才行啊。”
小怪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晃了一下尾巴,无声无息地迅速逃了开去。
这种时候将会发生什么事,昌浩早就了如指掌了。
在即将人夜的黄昏中,昌浩急忙往后跳开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一群小杂妖以迅猛的势头落到了刚才昌洁所站的地方。
“啊啊——别躲开嘛,别躲开嘛!”
“要是一天不来一次‘泰山压顶’的话,你就不是孙子了啊!”
“就是就是!”
丝毫不理会小杂妖们的激烈抗议,昌浩志得意满地笑道:
“哇哈哈,我怎么会每次都被你们压到嘛!”
“太天真了!”
号令一出,第二军团就哗啦哗啦地落下来了。
这一次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昌浩彻底被它们压倒在地
“哇哈哈哈哈,太天真啦,太天真了啊,孙子!”
“还没到最后一刻就故松了呀,晴明的孙子!”
从杂妖堆成的大山下,传来了昌浩的怒吼声:
“不要叫我孙子!混蛋——!”
昌浩好不容易从大山下爬出了上半身,好像真的很不甘心似的用手“嘭嘭”锤打着地面。小怪看着他那副棋样,不由得轻轻擦了擦眼角。
还是跟以前一样,多么可伶的昌浩啊。
“小怪。”
“呜呜,真是毫无进步……”
要是平时的话,这时侯的昌浩一定会紧咬着小怪不放,然后发展成习以为常的打闹,可是这次却不一样。
杂妖们似乎有点惊讶地拾起了脸,然后露出稍带警惕的表情,各自四散逃开了。
发现杂妖们的态度跟住常有异,昌浩站起了身子。这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
“昌浩大人……”
听到这个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怨鬼般的低沉声音后,昌浩只感觉心脏被紧紧抓住,吓得整个人都眺了起来。
“哇啊!哇啊!哇啊!”
小怪举高双手,瞪大了眼睛。
抓住了昌浩肩膀的敏次,脸上露出“今天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神情,逐渐通近昌浩。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在干什么呢?我希望你能说明一下。”
如果不使用符咒和法术的话,敏次是看不见小杂妖这种程度的弱小妖怪的。
也就是说,在他的眼中,昌浩是自己一个人往后跳开,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躺倒在地上。如果能看得见小杂妖还好,只看见昌浩一个人的话,这个样子实在是相当滑稽。
想到这里,昌浩暗自发誓,从下次开始,就算要被“泰山压顶”也好,也一定要选择没有任何人看见的深夜。
这个暂且不提。现在昌浩的视线正四处游移,拼命地寻找着可以蒙混过关的材料。可是,他当然也不可能突然间想出什么妙计来。
敏次的眼神就像盯着猎物的猎人一样,慢慢地向昌浩逼近。
“我有很多事想要向你问清楚一下啊。到了今天,我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得到你的答复。”
“嗯,这个……啊,不……那个……”
昌浩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可是脊背马上就碰到了某座宅邸的围墙。
暂时在一旁看着的小怪则暗自考虑了起来……是应该马上给他来个回旋飞踢呢?还是露出本性呢?又或者暴力一点像朱雀那样一下子把他打晕呢?这么说来,你这个朱雀到底把“不能伤害人类”这个规矩丢哪儿去了啊?
虽然小怪考虑了许多个方案,可是已经没有实行的机会了。
空气的流动陡然发生了变化。
突如其来地涌现出一种危险的气息,在一瞬间内笼罩了四周。
敏次脸色都变了——那正是妖气。
“是妖怪吗!?”
脸上浮现出警惕的神色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敏次,发现了一个异形的黑影跃到了自己的头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巨大的野地槌正张牙舞爪地飞扑过来。
敏次马上抓起呆站着的昌浩手臂,以滚地的方式往后躲开。
野地槌马上转过头来,以闪着凶光的两眸注视着两人。
“可恶的异形!”
敏次打出了手印——
“嗡索帕尼索帕恩客里卡达客里可达恩,客里卡达亚恩赫塔!”
伴随着真言的咏唱而产生的退魔神通力向着异形攻去。可是,野地槌却以一声强烈的咆哮将这股力量击飞了。
“可恶……!”
野地槌朝着很不甘心地发出呻吟声的敏次和睁大眼睛不说话的昌浩飞扑而来。
敏次马上就张开双臂,挡在了昌浩的面前。
“哎呀。”
从刚才开始一直保持着蹲坐姿势的小怪似乎感到很佩服,眨巴了几下眼睛。
它对敏次的评价似乎上升了那么一点点。
看到敏次那副拼命的模样,昌浩也稍微瞪大了眼睛,但也只是那样而已。
可怕的野地槌已经通近眼前了,敏次仿佛做好了牺牲准备似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一刹那——
“嗡阿比拉嗯坎萨拉克塔!”
一声气势凌厉的真言打破了野地槌的咆哮。
只见一道白银色的闪光向着野地槌飞去。被这种强力的法术正面击中的野地槌立刻从被撕裂的腹部喷涌出颜色暗淡的体液。
在惊讶得发不出声音的敏次面前,一个身穿蓝色狩衣、以漆黑长布包襄着脸的纤小身影飘然落下。
“……什么……!”
面对吓得愣住了的敏次,身份不明的施术者傲然而立,向着依然没有丧失斗志的异形打出了刀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从挥出的刀印中涌出了噼啪作响的气团,并在一瞬间内化成无数的利刃,向异形袭去。野地槌的身体立刻被切成碎片,一边发出绝命的惨叫声,一边瘫倒在地上。
接着,倒下来的异形尸骸就像沙子一样崩溃消失了。
由于这个平安京是一个魑魅魍魉和百鬼夜行的集居之地,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这样的妖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身材纤小的施术者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敏次。
只见在覆盖着脸的长布之下,可以隐约着到他的眼睛——跟昌浩十分相像。
如疾风般出现的施术者,又以怒涛般的速度离开了。
敏次似乎忘记了怎样眨眼似的呆愣了好一会儿。
昌浩不由得担心地戳了戳他的脊背。
“那个,敏次大人……?”
敏次就像一个弹簧人偶似的猛然转过身来。
“昌浩大人!”
“是!”
敏次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注视着不由自主地摆出立正姿势的昌浩。然后,他在昌浩的肩膀和手臂上拍了几下,进行了一番确认。
这样子确认了好一会儿之后,大概是已经觉得够了吧,敏次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不,看来是我误会了,实在抱歉。”
“啊,不。”
敏次丧气地垂下了肩膀一脸寂寞地笑道: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刚才那个施术者也许就是你啊……而且上一次,我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去了你的府邸,还见到了那位天女之君呢……”
对于这件事.昌浩也只好在心底里苦笑了。如他认为那是做梦的话,也许会更幸福吧——对所有人来说。
敏次露出了放下心头大石般的放松表情,轻轻地拍了拍昌浩的肩膀。
“真的很抱歉把你叫住。听说今晚也会很冷,你也要小心不要感染风寒哦。”
“谢、谢谢关心。”
昌浩连连点头致谢,目送着转身离去的敏次。
面露笑容地向敏次的背形挥着手的昌浩,在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建筑物的转角位置的时候,马上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他以饱含怒气的面容气势汹汹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过了一会儿,刚才的施术者从上空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单膝着地的施术者把盖着脸面的长布拿开,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跟昌浩一模一样的脸。
昌浩大步大步地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地抬起了一只脚。
施术者只是面露徽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在昌浩的飞踢即将命中的瞬间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缓缓飘落的白色纸人。
在纸片落地之前,昌浩就一手把它抓住,同时使出狠劲,把它捏成了一团废纸。
“……混蛋……!”
小怪注视着发出低沉呻吟声的昌浩.突然发现有一个白色影子掠过视野的一角。
跟小怪同样发现了那个影子的昌浩也“呜’地呻吟了一声。
原来那是晴明的式。
“哇,好久没见过这东西啰。”
昌浩一脚把幸灾乐祸地说着话的小怪踢飞,然后跳起来抓住了那个白色影子变化而成的纸片。
在依然可以隐约看到黄昏光辉的二条大路正中央,昌浩收到了来自晴明的书信。在这封久违的信上是这么写的:
“原则上你应该随时严守秘密行动的准则。没想到你竟然被一个区区的阴阳生抓住了尾巴,啊啊,这是多么丢丑的事啊。昌浩,爷爷真的很难受,很伤心。我每叹一口气,幸福就会离我远去。幸福你要到哪里去,要到哪里去啊!既然事已至此,你就要好好振作,认真修行了。晴明”
昌浩的肩膀开始颤抖了起来。
小怪则用爪子在自己的脖子附近搔来搔去。
明明为了让敏次消除疑感而用上了跟昌浩一棋一样的式和简易野地槌,可是你也还是那么喜欢拿幺孙来开玩笑啊,晴明。
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小怪一边想一边耸了耸肩膀。在它的面前,昌浩气得使劲把信纸捏成一团,高高举在头上,喊道:
“那个可恶的老头————!”
※※※※※
黄昏之中,在覆盖着整片大地的茫茫白雪里,青龙正环抱着双手凛然伫立。
身为神之末席的神将,是不会感觉到寒冷的。
凝视着无限延伸的白银大地,青龙面露杀气地眯细了眼睛。
寒风吹过,落在雪面上的雪片马上扬起一阵白烟。
今年的贵船,积雪特别厚。
在茫然注视白雪的青龙背后,轻飘飘地落下了两个人影。
青龙的肩膀马上抽搐了一下。那并不是敌人,而是同族的十二神将。
太阴和天后任由长发在风中飞舞,把视线集中在青龙的背影上。
缠绕在青龙手臂上的薄绢随风翻飞。鲜明的蓝色头发也被带动着跳跃起来。
“——晴明他,说你多半会在这里。青龙你每到冬天,就会用一种带杀意的眼神注视着雪呀。”
太阴一边光着脚丫踏着雪,一边转到青龙的面前,抬头望着身材高挑的他。
“我呀,真的完全不知道。天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青龙你那么厌恶腾蛇呢?”
虽然他几乎夺走了晴明的性命,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但是,晴明自己也已经早就原谅了腾蛇了。
而腾蛇也自愿地接受了封印自己大半部分力量的枷锁。
“那不是已经足够了吗?腾蛇也很痛苦。大家不是也看到了吗?虽然我也不是那么喜欢腾蛇啦。”
本来,十二神将们对身为最强凶将的火将腾蛇也并不抱有特别的亲近感。其中原因也包括腾蛇自身不会向他人走近,更重要的是他那冷酷的眼瞳非常可怕。
但是,在安倍的幺孙昌浩出生之后,那种可怕的光芒却慢慢地变得淡薄起来,现在已经几乎不能看到了。
一切以公正为原则的**、同样身为火将的朱雀、以及和太阴同为风将的白虎,无论是现在和过去都没有改变原有的态度,但是其他的神将都开始逐渐打破跟他之间的隔膜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青龙一个依然不变,还是很明显地对腾蛇抱有忌讳和厌恶的感情。
天后以翻涌着各种感情的眼眸注视着沉默不语的青龙背影。
青龙忽然垂下了眼睑。
“——你们,并不知道。”
体态年幼的太阴怪讶地皱起眉头反问道:
“你说不知道……是指什么?”
青龙注视着一片白茫茫的雪原,眯细了眼睛。
那个如今也依然鲜明地刻印在眼睑底下、刻印在脑海深处的光景。
在无声无息地从天上飞挥而下的“六花”之中。
“宛如一片片鲜红色的花瓣撒落在整片大地上一般的凄惨情景……”
还有在纯白和鲜红这两种颜色的正中央,茫然地仰面躺着的人影。
乌鸦的鸣叫声打破黄昏的寂静,回响在周围。
青龙瞥了一眼那拍打着翅膀飞起的黑影,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所以,我绝对不会原谅腾蛇。而且,如果还有第二次的话,到了那个时侯——”
太阴畏怯般地屏住了呼吸。
天后则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咬了咬嘴唇。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杀掉腾蛇。”在凛冽的北风吹拂下,一片白烟从雪地上缓缓升起。
不知何时开始,从覆盖着天空的云层中,“六花”状的雪片,正轻轻地、无声地飘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