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些位于朝堂之外,以热血和激情缔结起来的群体,决不能靠强硬的压迫来对付他们,那样只会适得其反,引起对抗心理而已。我们应该运用更巧妙的办法,那就是引导他们朝着热血激情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然后得罪所有人,甚至引起其内部的意见冲突,然后……自然就好办了。”
“……很抱歉,父亲大人……我好像没有全部听明白……”
“没关系,言千代丸,你以后就会明白了。人心便是既缥缈无形又澎湃有力,既不可相信又无比可靠的矛盾存在。话说,这次也是运气不错,对方阵营里,似乎并没有那种具有长远眼光和智慧,又有说服能力的领导者。否则也不至于这么简单。”
“嗯,我会先记住今日之事的。还有……那个……”
“有什么想问的吗?”
“那个……父亲大人,我想说的是……沼田殿他们那帮人,不管如何对当今公方大人不满,也不至于沦落为强盗,甚至杀害公卿的吧?此事……此事……”
“你是要问,此事是否有我插手,对吗?”
“呃……嗯……其实……”
“放心吧,直接派人杀害公卿,这种事情是大大越界的,乃父没那么糊涂。不过……我确实是提前知道了风向,却没有去阻止,所以多少有点关系了……”
“……噢……这样子呀……”
“前几天我又凑了两千贯资金,准备呈送到朝廷那里表示歉意。如果言千代丸你关注此事的话,这次就让你去找山科参议(山科言经)吧!理论上他还算是你未婚妻的养父呢,正好公私两便了。啊,这次带你去了东海道,可没有跟五德公主发生什么吧?毕竟人家已婚你也定了亲了,就算有什么也万不能公之于众。”
“……父亲大人,请问……这样调笑儿子,难道很有意思吗?”
“哈哈哈哈!问得好啊,究竟有没有意思呢?这个问题,等日后你自己与妻妾生一个,不就知道了吗?”
……
元龟五年(1572)的年末,平手汎秀安然与言千代丸闲聊的这段时间,京都周边,发生了一系列令人震惊,却又显得颇为儿戏的骚乱。
首先是十月二十二日这天,足利义昭离开御所到洛北一处寺庙会客,正午在野外休憩时,忽然遭到一伙数十人“悍匪”的袭击。当时将军身边护卫不足百数,其中还包括了过半华而不实的仪仗人员,局势一度显得十分凶恶。
但碰巧,明智光秀正在队中,他的侄子,外号“鬼武者”的明智左马介秀满又一贯与之形影不离。这“鬼武者”挥刀接连讨取一十二具敌方首级,令护卫队士气大振,配合匆匆赶到的警备队伍,将刺杀者一网打尽。
然后,悍匪尽皆死战不降,全数伏诛。事后清点,共有五十三名刺客,其中至少二十人经过尸首辨认,可以确定是幕府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官方怀疑此事与被称为“义辉公遗孤”的“武辉丸公子”有关。
事后足利义昭大为震动,立即决定中止会客,提前折返。
一天之后,十月二十三日,回到御所,竟然遇到有四十名中下级家臣聚集在御所门口,冒着严寒跪倒在冰天雪地,半是示威,半是劝谏,要求公方大人收养年仅八岁的武辉丸做养子,并册立为世嗣,继承将军之位。
对此足利义昭是怒发冲冠,断然拒绝,丝毫没给出商量余地,并且说出前一日遭受刺杀的事情,怀疑这些请愿者与刺杀者是同一伙人,说他们“狼子野心,目无法纪”。
四十名请愿群众听说了“刺杀事件”后尽皆大惊,而后反应各异。
有十几人当即抽出匕首切腹自尽,绝望地证明清白。
也有十几人感到无颜,悄然退去,消失在街角。
少数几个坚持不肯退去的,到晚上都被收押监禁。
不管怎么说,事情是闹得京都人尽皆知了。
又过两天,十月二十五日,足利义昭宣布武辉丸乃叛党领袖,绝不可饶恕,同时命令幕府上下所有家臣集中在御所召开会议。然后却见到多人缺席,同时一名僧人被委托带来了书信,乃是数十人联名书信的“辞状”,包括足利谱代的大馆义实、甚有良才之名的沼田佑光等人在内。
经过这一连串变故,幕府内部被杀的,出奔的,自尽的,幽禁的,一共有一百三十几个,而三件事情的核心,都是围绕着“义辉公遗孤”的问题。
官方认为这是“一百三十名乱党”。
但民间却有人觉得,这些人为了故主的遗孤不顾一切,堪称是“百三十义士”。
对此事如何定性,争议十分巨大。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令京都的治安环境更加恶化。
可能是中下级军官缺口太多,导致军纪涣散命令难以贯彻,可能是幕府展开大规模的内部纠察肃反,人心惶惶,没有功夫去顾及街町的情况,也可能是哪些从幕府出奔的武士转行当了盗贼,总而言之是越来越乱。
又回到当初京都破败之时那种局面,大商家、大寺社以及高级公卿,姑且还有能力结寨自卫,普通人就只能胆战心惊,朝不保夕,祈祷盗贼不要盯上自己而已了。
若非天气特别寒冷,说不定那些搬到京都没几年的町民们,又会纷纷重新搬出去……
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初七,累积已经有六名五位以上的官员遇袭,其中两人丧命之后,朝廷终于坐不住,由老关白二条晴良出面,呼吁足利义昭尽快完成幕府内部整肃,重新恢复京都附近的治安。
很显然,足利义昭依然盯着“内大臣”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