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飘霞怔了一下,微微抬头,正好对上老道的目光,心中猛然一凛,只觉此人目光深深不可见底,仿佛能直透人心一般,心中那丝惊疑不禁又信了三分,只道老道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想来也是,都说世外高人大隐隐于红尘俗世,既然隐世,又怎么会随便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
“道长言重了,那些虚名,只是好事者抬举罢。”齐飘霞笑了一声,见老道没有应她,反而专心对付起眼前的美酒上,醉意渐显,慢慢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老道白须飘飘,仙人卖相十足的缘故,这位仙霞派的长老竟似乎真的把眼前这个一度认为江湖术士的老道当成那些世外高人,神情不觉间也郑重了几分,这让一旁的明若直看得目瞪口呆,对自己这个爷爷装神弄鬼的本事佩服不已,竟连一个玄门高人也糊弄过去,要让齐飘霞知道他们的底气,真不知这前辈会不会恼羞成怒御起那把仙剑一剑斩了张大仙人。
“师父,你这是……”孙含烟修道不过几年,烟尘之气还没脱去几分,对玄门中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哪里会像师父那般想得那么远,见到师父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出声问道。
美妇见那个小姑娘已跑回老道那边,乖巧地替老道斟起酒来,声音压下了几分,叹道:“这位老丈,看来不是一般的人啊,烟儿,给我说说你认识他们的经过。”
孙含烟听师父这么一说,美眸看了那边爷孙两人一眼,脸上出现一丝惊异之s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不疑有他,毕竟在她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张半仙那神奇的本事给她留下的印象太高大了,孙大小姐如今虽开始了修行,但也不过那么短短年月,哪里有什么眼力阅历可言。当下孙含烟也就低声把往年在余杭的事慢慢道来。
齐飘霞皱了皱眉,从徒儿话中,张半仙那点画符抓鬼的低微道行,在修行人眼中可不值一提,就连世间那些江湖道士谁都会一两手的,这大费周章抓个小鬼,可不是跟世外高人的形象有些不相符么,只是齐飘霞转念一想,那些隐世高人谁不是离群索世、乖张孤僻的,没准老道所为,也有不愿暴露真本事的深意。
这位识人无数的仙霞派长门大弟子,本事虽高,但xìng子温和,没那么多心眼,不知不觉间越想便越觉这老道不简单,有心出手试探,但心中又有几分顾忌,生怕触怒到这高人,为本派平白添了一个敌人,又怕给那个小姑娘留下不好的印象,收她入门一事便再无可能,然而越是这样她便越有几分坐不定,不管这老道是不是那些世外高人,这明若小姑娘却是一个天赋超群的可造之材无疑,而且她身上分明没有丝毫气机道行,莫不成这老道自己看破红尘,也打算让这个小姑娘当一辈子的普通人不成?
这岂不是天大的沧海遗珠之憾!真是岂有此理!
齐飘霞越念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老道的想法,心中不免有几分怒气,终于忍不住向醉意渐重的老道说道:“这位老丈,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你可以成全。”
没想张半仙却是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摇头叹了一声,烛光之下,老道的脸容有些迷离,却是说不出的出尘若神,沧桑莫名,忽尔伸手拿起筷子,在酒杯上敲打沉吟:
“繁华似镜,红尘如花,仙路莽莽,转眼苍茫,怎比得眼前,一杯金樽看水月,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带着几分醉态清狂的低吟,伴着筷子敲打的节奏,丝丝缕缕飘荡开去,回荡在楼外天地风雨之间,如落花随风,流水融雪,拂弦而过,是带着悲怆和浑雄的弦歌,这沉吟之声说不上多好,却有种触动人心的苍凉之意,一时间楼中的人听得是竟有些痴了。这潇洒而怅然的低咏里,齐飘霞感触最深,似是回望见自己这一生修行来的起伏波澜,见到自家门派起落兴衰的无奈过程,然而她却始终看不清当一切繁华落尽,变作沧海桑田后,自己要去向何方。
人活一生,镜花水月一场!
齐飘霞低了低头,怔怔看着安静躺在桌上的冰青仙剑,透过那晶莹清澈的寒冰剑鞘,能清楚地看到冰青剑剑身上那一道横生狰狞,似曾被什么巨力生生破碎过又重铸的淡淡裂缝痕迹,一瞬间也不知想起谁来,眼中忽有一丝淡淡的温存和莫名的恨意。
默然半晌过后,桌上油灯灯心发出了轻微的爆裂声,把这个女子从过往回想中惊醒。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老道却早已醺醺然醉倒在桌边,身子微微起伏,发出一阵憩睡的微鼾声,而那位小姑娘,则轻轻拍打着老道那高瘦的背部。
看到这一幕,这位仙霞派的齐仙子,忽有几分明白,为何少女会对修行之事并不热衷,心中也有几分愧疚,看来这一老一少两人数月前真的在罗浮山上,自己倒是看走眼了。
不过即便如此,齐飘霞仍然没有放弃心中的想法,暗忖无论如何也要劝说老道让这小姑娘修行,毕竟让这样一颗明珠蒙尘,琼玉埋没,任何一个惜才的修行人也是不能无动于衷的。
齐飘霞虽然平素惯以温和待人,但其实也是一个xìng子倔强的人,一旦认定的事,很难让她改变决心的,当下在身旁爱徒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孙含烟点了点头,随手把那支「寒烟」灵箫系在腰间,站了起来。
“明若,不知你们此行要到哪里去?”孙含烟走到明若身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