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远古以来,世间便颇多流传种种奇闻传说,云雾缭绕的深山,常常会被人们想像成不问尘世烦忧的仙人的居所,千万年下,引得无数满怀热血之人为之痴迷,不惜跋山涉水,求取仙缘,那些带着神秘面纱的故事,也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口口相传。
林辰幼年还在蓬莱之时,曾经在老头子的草庐书房藏经孤本《述异记》里看过这么一个有关观棋的远古故事,至今仍他印象颇为深刻,那一段故事很有意思,妙处在亦玄远,让人感叹深沉。
那个故事中讲述一个樵夫于某天上山去打柴,砍了满满两大捆,踏歌挑下山,走到山半腰之时,忽然闻到一阵奇香。樵夫不由地放下柴担和斧子,迎着香味寻去。翻过数座山头,终于见一座小山丘桃花灿烂,阳光明媚,半山腰更是长着一棵老大的桃树,树上结了满树粉红芳菲的桃花。那香气就是桃花散发出来的。而老桃树下,正有两个老人正在下棋。
樵夫看着时辰还早,就走过去,蹲在棋盘边观开了棋。才看了一会儿,忽然有花瓣纷纷飘落下来。樵夫心中奇怪,抬头一看,却见桃花不知何时已经谢了,上面结了满树青青的小桃。樵夫看看那两位老人白发银须,红光满面,仍专注于棋盘上的厮杀,他看棋下到揪心处,又低下头去看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樵夫觉得肚子饿了,于是便站起身来打算挑柴回家,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却见那满树的桃子已长得拳头大娇艳yù滴的了。樵夫心中愕然不止,暗忖这年头怪事多多,才看了那么一会棋,这桃树竟就开花结果了,腹中饿得厉害,忍不住摘了一个走着吃起来。说来奇怪,那桃子咬进嘴里又香又甜,咽进肚里浑身长劲,一口下肚就不饿了。樵夫解决了腹中之忧,又看了看天sè,觉得时候尚早,也不急于下山,于是又蹲下身子观起棋来,不想这一看竟是入神再也忘了离开,从朝到夕,饿吃青桃,渴饮花露,到rì落西山,夜sè渐笼深山之时,似乎终于听到身旁的动静,那专注于下棋中的一个老人抬起头来,看着樵夫痴醉的模样,微微一笑,温声道:“你还没看够么,该是时候回去了。”
樵夫闻言,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然而当他拾起自己砍柴用的斧头时,却震惊地发现斧头的木柄早已腐烂成了灰尘,就连那上好jīng铁打磨的斧刃亦早已锈迹斑斑,腐朽不堪,樵夫大惊失sè,惦记起家人,忙跑下山,当他走出群山,回到村子时,尽遇上些陌生脸儿。推开自家门,却愕然地发现,家里大人、小孩一个也没见过。
樵夫一经打探,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桃树下观棋一rì,人间已过百年,他失魂落魄站在大街上,看着村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前后一想,方恍然大悟,不想自己上山竟是遇到仙人了,他又匆匆赶回桃树下,见两个老人还在下棋,当即扑通跪下,叩头拜师,两老人看他有缘,微笑抚其顶,收下了他,樵夫也因而一叩拜入仙门,从此不现红尘间。
这故事流传甚广,一直为人乐此不疲,后来后人把樵夫观棋烂掉斧把的那座石室山唤作“烂柯山”,又有“局上闲争战,人间任是非。空叫禾樵客,烂柯不知归。”、“山中方一rì,世上已千年,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等等诸多诗词为之附加叫人痴迷神秘之sè,引得尘世中人一度出入深山但求仙缘的风盛之举。
当年林辰看到这名为「烂柯」的传说之时,年纪尚小,并不能体味其中的深意,只是觉得这故事好生有趣,也对故事中那樵夫遇到的机缘颇为羡慕,如今看回想起来,倒是让他失笑摇头,世人皆问仙缘,却不想仙踪难觅,千万年下,又有多少人能如那樵夫那般幸运,如愿以偿?
这个人世,又何尝不是一场棋局?
传说终归是传说,经过无数代的流传辗转,早已面目全非,多了几许神秘莫测,却失去了当初那份美好的眷恋,如今那烂柯山到底在哪,那一颗老桃树又在哪,曾经下棋观棋的人又在何处,早已无迹可寻,更没有人知道那层神秘背后的真相,林辰也是静静观看着眼前燃苦大师和净尘专注下棋的一幕,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个颇有深意的故事来,虽此棋局非传说中那场棋局,但忽然心中一动,暗念:“相传烂柯山桃花芳菲,如此看来,倒跟罗浮有几分相似。”
一念及此,林辰心里忽然有几分好笑,那自己岂非成了故事中那个樵夫?这般想着,忽觉得自己跟那樵夫倒也有几分相像之处,昔时年少无知,还在蓬莱之时,他被终rì被老头子当作药童呼来喝去,倒是没想过自己被老头子捡上蓬莱,在外人眼中看来是何等天大的仙缘,都说神话传说中那些钟天地之灵极的海外仙山、世外桃源,从来绝迹世人眼前,引得无数人竞相追逐,然而这个苍茫人世,又有多少人能一睹蓬莱仙境的真容?
燃苦大师和净尘下得很是专注,似乎他先前在偏殿明悟真言佛法所引起的那阵浩大声势之动静,这两位下棋之人也浑然没有察觉到半分。
林辰幼年在蓬莱上没有修仙之心,终rì跟在老头子身后胡闹打岔,除了学的一身炼丹本事,受到老头子古怪多变的xìng情熏陶,他对儒家门道那些琴棋书画音律等诸多修行中人眼中看来的旁杂之学倒也学的个通透,虽说不上多么jīng通,但须想蓬莱药王林昊天何许人也,就算他所学得的那些在老头子眼里不入流的本事,放在世间也是难得的境界了。老头子曾跟他说过,上古时期百家争鸣,万道林立,乃修行界最璀璨的时代,其中便以释、道、儒三家最为风盛,然经过千万年下的光yīn沧桑,时至今rì,万道旁落,早已不复当年盛境,如今也只有道门和佛家根深蒂固得以传承下来,但那也是jīng华尽失之状,至于儒家门道,在修仙界里早已式微,甚至沦为尘世书生学子求取功名利禄之道,让人唏嘘叹息不已。虽说天道昭昭,万般皆可入道,但至今除了佛道两家,其他门道在修行人眼中倒是成为旁门左道了。
燃苦大师神情平静温和,坐在发黄的蒲团之上,执黑子下的从容不迫,棋盘对面,净尘持白子,每下一子却是深思熟虑,需时甚久,神态看去虽是平静,但额头隐见汗迹,面sè也有些苍白,似乎隐隐有不支之势,也不知两人这一盘棋到底下了多久,事实上,林辰的心神也早已被棋局所吸引。
此时看着净尘手上那枚新落在棋盘上的白sè棋子,微微蹙眉,他不敢说自己的棋力有多高明,能和两人相比,但也看出了白棋本来就陷入一个难以挽回的劣势之中,而净尘这一着,也不是有心之失,还是无心之乱,看似强硬,实际上却是把自己的白棋彻底迫上了死路,已然无法重获生机。
棋局至此,燃苦大师轻轻抬头,看着大汗淋漓的净尘,说道:“此局已终。”
净尘微微喘息,跪在大师身前,低头合十道:“师父棋力高明,远胜弟子,跟随恩师多年,弟子还是未见长进,实在惭愧。”
燃苦大师叹了口气,看去眼前徒儿的目光便变得有些复杂,摇头道:“你最后一着,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