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是种不可言传的法门,玄妙之处甚至超过了世间一切道法的范畴,从来只有传说中那些渡过重重天劫的大修行人,才有那样强大到足以虚构出一个绝对世界的意念。
对一般的修行人来说,意境的修为,无疑是陌生而遥远的,甚至根本无法想象出其中的距离来,事实上,人世间能修出意境的人,或许也只有那寥寥可数的的几个人,而林辰眼前这位老僧,无疑是那几个站在人间修行之巅的人物之一,因为梵音寺是世间第一佛宗,他面前这位老僧是梵音寺的主持方丈,对世人而言,这位老人就是人间的佛。
林辰是幸运的,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过甚至体会过意境的厉害,当rì他便曾经在叶菩提的大寂灭之意境中被困了无数个真实却虚幻的人间rì月,最后以惊人的意志破境而出,而他师父燕惊尘,亦是世间少有修出意境的绝世强者之一,燕惊尘的意境是一个剑冢,在那个只有剑的意境世界里,他接过了燕惊尘留给他最后的一剑。
可以说,世间除了那些寥寥可数的强者高人,林辰比任何一个修行人都要清楚意境的可怕。
以棋盘为天地,以光明为白子,林辰不知下一步该落到哪里,因为白棋散落满盘,便如光明普照大地,无处不在,望着那一颗颗光滑透亮的白子,林辰只觉心神激荡,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炽烈的光明佛息融化一般,他这边黑棋的局势,看似稳定,实际上却时时处于崩塌的边缘,想破局,便等若是在骄阳下寻找一块能抵住光线入侵的绝对之地来,其中难度可想而知,那与聪慧无关,也与棋道天赋无关,而是这个意境世界本身碾压一切的规则,看似有道理,实际上却是根本没有道理可言,要想跳出其中,除非下棋之人能有强大到足以抗衡或者无视规则的能力。
很可惜的是,此时的他没有那个能耐。
林辰静静地看着棋盘局势,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名为烂柯的观棋传说,也就明白自己大概遭遇到那名樵夫相同的事情,只不过那名樵夫是不知不觉沉醉在棋局当中虚度人世百年光yīn,而他则是不得不来到这里,更要想办法走出去。
看着持子却久久没有落下的林辰,一旁净尘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不是局中人,无法体会到林辰此刻面临的处境,但他是旁观者,对棋局大势一目了然,就是任何一个懂棋的人也能看出,此时棋盘上黑子已成残局,就跟他上一盘一般,已然到了难以挽救的地步,即便继续下去,也只是惨败收场,他没有选择继续支撑下去,师父似乎对此颇为失望,所以他这个时候很在意林辰的选择。
而就像林辰先前所说一般,他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仍没有放弃的意思,仍在苦苦思索着对策,看到师父平静地安坐默默看着棋盘对面的人,目光丝毫不掩欣赏之意,不知为何,净尘心情忽然有些复杂难明。
时间渐渐流逝,chūn雨悄然停歇,落rì渐渐西移,黄昏无声而至,梵音古殿被一股沉默而又玄奇的氛围所笼罩。
棋盘上残局依旧没有动静。
林辰的眼睛布满血丝,干涩无比,右手两指捏着的黑子表面不知何时被他硬生生捏出了一个指印,微尘从他指缝间漏出,飘飞在殿中昏黄的光线下,他却浑然不知。
终于,老僧脸上现出了一丝不忍之sè,轻轻叹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平和,说道:“施主心志过人,委实难得,但此局已终,就此作罢吧。”
净尘默然。
林辰身子微微一震,仿佛这才醒过神来,但他没有说话,更没有抬头理会燃苦大师,依旧紧紧地盯着棋盘,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不可能的变数来。
净尘默默看着林辰,心中有些愕然,按照黑棋现在的局势,根本没有任何赢的可能,师父决定中止棋局,也是惜才之举,可林辰似乎没有接受的意思,难道说他真的宁愿把心神彻底耗损在这里,也不愿认输?胜负在他心中,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燃苦大师微微蹙眉,望着对面那张苍白到极点的脸庞,他赞赏这个年轻人的智慧与勇气,但并不代表他会认同那种宁死不屈不愿变通的桀骜xìng子,此时这个年轻人展现出来的执拗一面,不禁让他又想起自己那位为心中痴狂而入魔的师兄来。
燃苦大师叹了口气,棋局下到这里,其实他已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心中先前那点忧虑也早已释然,要是把这个世间当作棋盘,芸芸众生为棋,人生与棋局,又有什么差别?黑白分隔,本就是随心意而定,一旦落子就须举手无悔,既然如此,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
就在老僧又要出言相劝的时候,就在这时,却见那个对面那个年轻人忽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