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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吴王 第三章 国事家事(2 / 2)

和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的其他皇帝相比,慕容俊并不好女色,这不仅仅因为体弱多病,而主要是他仰慕寒食服散的道家养生求生之术,长生不老,对於每个做到皇帝的男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尽管为了长生,每个皇帝的做法似乎不很相同。

所以宫中的女人并不算多,也不算漂亮,当然,这仅仅是和其他皇帝相比而言。

虽如此,可足浑皇後似乎还是很不满意,很不开心,尽管慕容俊对她向来很尊重,甚至看上去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长安君进宫来的时候中,可足浑後看上去就似乎很生气,而慕容俊看上去似乎也很害怕。

长安君不觉撇了撇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了。虽然年纪小,知道的也不多,但她心目中的帝後,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正在别扭的皇帝皇後看见她,脸色都和霁了许多:对於这个幼妹,可足浑向来百依百顺。

“小妹莫恼莫恼,有什麽看上眼的只管拿去玩便是。”慕容俊被人撞见自己惧内,脸上不免有几分发烧,有一搭没一搭,急於岔开话题。

长安君听了此言,脸上登时眉开眼笑,抢前一步,捋起慕容俊的长须:

“此话当真?”

“快放开,成什麽样子!君无戏言,你姐夫怎麽会说了不算?”可足浑後狠狠瞪了妹妹一眼,脸上却还带著笑意。

长安君把一双小手伸出,摊到慕容俊面前:“那姐夫就把吴王的夫人给了我吧,我答应了吴王帮他,不能说了不算。”

慕容俊脸上露出一丝窘态,愣了半晌,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麽。

“不行!”可足浑後却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这是国家大事,你小小年纪,懂得什麽?不要在这里跟皇帝胡闹!”

长安君没想到姐姐居然骂她,不觉一呆,瞬即抹著眼睛大哭起来:“你骂我……你骂我……娘!”

可足浑後也有些後悔话语重了,正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慕容俊讪讪地走过去,想安慰几句,长安君狠狠抹了一把鼻涕,一甩手,哭著冲了出去。

吴王府。

吴王父子常年在外屯住,夫人又已入狱,诺大的宅子,不免有些冷落阴沈。

小儿子慕容宝此刻正坐在慕容垂的膝上,目不转睛地望著爹爹的脸。已经很久没见到爹娘了,现在正是他近来最快乐的时光。他觉得这样很舒服,舒服得忍不住开始打起盹儿来。

慕容垂摸著儿子的头发,神色黯然,轻轻叹著气。

“听说姐姐病重,已经移送诏狱医令处医治了,相比日子会好过一些。”段矜倒了杯水,放在慕容垂手边。她眼圈红红的,却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哼!若不是娘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们又怎麽会送去就医?”慕容令坐在门边的地上,一面使劲擦拭著佩刀,一面恨恨地说道。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一惊,都站了起来。

阃者踉踉跄跄地抢进,未及开口,长安君带著几个随从侍婢,已经一阵风似地卷进厅堂。

定睛看时,侍婢们抬著一个软兜,兜中妇人,神色憔悴,全身伤痕,却正是吴王妃段氏。

段矜惊叫了一声,慕容令却已经扑上前去,,慕容宝陡被惊醒,一看是娘,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慕容垂定了定神,感激地看著一脸自豪之色的长安君,正待说些什麽。

长安君突然笑出声来:“你现在一定想让我走得越早越远越好,好去陪你的夫人,我才不傻呢,我这就走!”

说走就走,甫出大门,却又转过头来,做了个鬼脸:

“记著,你欠我个人情,一定要报答我的!”

诏狱医令跪在慕容俊的脚下,全身瑟瑟发抖。

慕容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可足浑後却气得直跺脚:

“废物,如何连个重病的妇人都……”她突然顿住:肇事者是自家妹妹,如何好抱怨别人?

“卑职失职,卑职失职……”诏狱医令神色惶恐,喃喃不止:“不过……”

“不过什麽?”可足浑後追问道。

“不过吴王妃病入膏肓,针石难治,其实……”

可足浑後怒气兀自不止,正待开口,慕容俊突然说话了:

“此话当真?”

“卑职怎敢欺君?吴王妃不过旦夕之命罢了。”

慕容俊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丝笑意:

“你下去罢。”

可足浑後惊奇地望著慕容俊,好不容易等到诏狱医令的身影消失,正欲开口询问,慕容俊却又先说话了:

“快去把你那个宝贝妹妹找来,就说姐夫不怪她!”他的脸上居然春色洋溢。

顿了一顿,他提高嗓门传了一道诏谕:

“赦吴国典书令高弼,便殿召见。”

段氏死了。

一个在诏狱里关了多日、被百般拷问“巫蛊”大逆,却又始终不曾招供的柔弱女人,油尽灯枯,本来就是必然的结局。

能死在自家床上,丈夫怀中,儿子们泪眼前,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所以她走得时候,脸上居然还带著笑意。

床边,慕容令、慕容宝的哭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很远。

“姐姐!姐姐!”一个小女孩一声又一声地哭叫著,却永远没有应答。她是段纭,段氏最小的妹妹,刚刚从龙城的段家赶来。

慕容垂没有哭,他慢慢走到院中,一拳又一拳,狠狠打在树上,皮开血出,骨节绽露,他却浑如不觉。

段矜走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慕容垂回过头来望著她。她的眉眼音容,宛然是当年的妻子。心中一酸,两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段矜刚才背著大家早已哭了几场,此刻却拼命忍住眼泪,想安慰慕容垂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姐姐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

她的脸突然红了。

“我……我不行了,孩子、孩子和你都需要人照顾,我的、我的妹妹年纪虽小,却、却很懂事,你们、你们一定要……”

这是段氏的遗言。

不但如此,她还挣扎著坐起,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妹妹在窗前交拜,喝令著一双儿子跪在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段矜面前叫了“母亲”,才安祥地合上了双眼。

慕容垂不知在想什麽,神情忽阴忽晴。

慕容令已换上了孝服,快步近前:

“吴王府属官们都来吊唁,父王要不要……”

慕容垂点点头,擦干眼泪,大步走了出去。

“……母亲、母亲也先去歇一歇吧。”

段矜陡地回头,一双泪眼中,望见慕容令悲伤而真诚的脸庞。

悲伤是最沈重的,葬礼却是最简略的,当然,这是对於吴王这样的大人物而言。

不是不想隆重,只不过段氏自出诏狱,病死家中,总不便大事铺张,引来後患。

来吊唁朝官和诸王都吃了闭门羹,他们知道,吴王是不想连累同僚和族人。

送葬归来,紧接著便是慕容垂和段矜的婚礼。

虽然鲜卑人家没有汉人那麽多规矩,可是丧中成婚,总是有些别扭。然而,这也是故去的段氏的遗命。

这样的婚礼当然不会有多少喜气,多少笑声;当然更不便邀请什麽宾客。因此坐中除了两家在邺城的血亲,就只有兰家兄弟和高泰这些心腹部属了,因为反正不事宾朋,所以家人们索性连大门都关得紧紧的。

高泰是赞礼,他尽量做出一脸喜气,努力履行赞礼应该履行的一应程式。

虽然气氛压抑了些,但望著这一对新人,厅上的每个人都默默地想:“以後一定会很好的。”

新人已经交拜了站起,高泰清了清嗓子,正要喊出最後一句台词:“礼成!”

“圣旨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鼓乐声。

高泰本能地跳了出去:那传诏的声音,是他久系诏狱的哥哥高弼的。

圣旨是两道,一道是吊唁故吴王妃段氏的,巫蛊等事,一概未提;

另一道,却是天子赐婚,以可足浑後妹长安君,嫁与吴王为妃。

厅中人众登时一片骚然,高泰几乎气得昏过去:

“哥哥,你怎麽能……”

高弼苦笑一声: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可是此次祸事这麽大,天子如此行事,至少……”

他没有说下去,也没必要说下去,大家都明白,巫蛊的麻烦,不是那麽容易了结的。

再说,也来不及说下去了,天街遥遥,大队仪仗鼓乐而来,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队伍中人个个披红挂彩,腰间却系著白带,对对宫仪,簇拥著一乘花车,队伍前二人肩舆,端坐一个满面病容的朝服老者,却是久不出府的东海王慕容恪。他的身後,或马或车,尽是王公高官。

围观的百姓看见东海王,纷纷欢呼起来:“东海王无恙!”

吴王紧前几步,拉住东海王的手:“兄长,我……”

慕容恪轻轻叹了口气:

“贤弟莫怪我,愚兄主此婚,非是与贤弟和故去的弟妹为难,实在是为社稷惜吴王啊。若贤弟不能释可足浑之憾,解主公之疑,终不得为大用,贤弟纵不为身惜,愚兄怎能不为燕国江山爱惜贤良啊!”

慕容垂默然,左右官宦属员,无不暗暗点头,却又个个忍不住回头,看著厅里兀自婚装、背门而立的段矜,眼中都有不忍之色。

段矜突然转过身,慢慢地走到花车前,慢慢地跪下:

“贱妾段氏,恭迎新人下车。”

皇帝赐婚,当然不同。王府上下里外,都披上一层喜色。

可家人们的神色都有些黯然,慕容令不待礼成,便打马出城,说是射猎去了;慕容宝虽然还坐著,却只是默无一言,只管吃喝;段纭更是早早地被姐姐段矜拉去了自己的房间。

慕容垂也想跟去,但被段矜拦住了:

“姐姐和我都为的是殿下的前程……”她似乎想笑给慕容垂看,却终究哭了出来,但她一边哭,一边还是坚决地把慕容垂推开,推向正房的方向。

长安君正坐在正房中出神。她是不是正在想著那一天,自己怯生生地去皇宫听罪,却得到这样的喜讯时,那又喜又羞的情景?

房中很素净,刚才她已经吩咐陪嫁的侍女们把屋里的花红都去掉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性情中人,有些感情,不会这麽快淡去的。

门开了,慕容垂慢慢走了进来。

长安君心中澎湃,却强自按捺,只微动了一下身子。

可是半晌,慕容垂并没有过来,偷眼望去,他正伏几拄臂,凝神看书,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更没有向床头的她望上哪怕一眼。

她心中不免有些气恼,又有些发酸:她刚才已经大致听说了段家姐妹的事情。

她忽地站起来,却又很快坐了下去。

“只要他不出去,也不让我出去,就……”想到这里,她居然笑出声来。

这一夜,他们谁也没有走出屋门。

数月後,吴王进号为使持节,却被远派辽东,都督龙城诸军事,兼摄平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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