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哥哥走了,留下了几本书和几个夹肉的烧饼,我在背后高声叫他,他却叹着气,总也不肯回头。WeNXuEmI。cOM
烧饼夹的是猪肉,真好吃,以前老子不让我吃猪肉,后来老子死了,连烧饼也吃不上,更不用说肉了。
唐哥哥真好,我不当长毛了,我要跟唐哥哥回家念书去。
我现在住的铁笼子,笼子里铺满了稻草。
看笼子的大哥对我还算和气,他说,唐老爷关照过的。
可我呆在笼子里一点也不舒服,有时真的想寻死。
现在想起来,鹦鹉住在笼子里,大概也不快活罢?虽然它住的银笼子。
我真的要死么?我什么也没做过,那些文章都是老子写好了让我抄的呀。
“小的是帮老天王管衣服帐本的,打江山的事情小的一概不知道,你们问干王他们好了,求老爷们恩典免讯。这样刑夹,小的若真知道,还能不招么?”
我被带到廊下的时候,恤王正拖着两条伤腿哼哼着。
“真熊!”
管押我的狱卒涨红着脸,重重啐了一口。
“七麻子虽然不中用,毕竟姓一个洪字啊!”
大伯父和二伯父总在老子耳边这么说着,摇晃着肥胖的大脑袋。
是啊,恤王姓洪,是我的堂哥么。
两位伯父的儿子们大的十二三,小的才一两岁,不也个个当了我们天朝的大官?他们如果跪在这里,该会是怎样的呢?……
“提洪天贵福!”
“洪天贵福!你父如何为逆,同党尚有何人漏网在外,从实招来!”
唉,又问这些,这是第几次了?
老子的事情,我哪里懂?他们起事的时候,我才四岁么,你们真以为干王说得那些能当真啊!
谁漏网了,我也不知道,我若知道,还不跟他们一起跑了?要不……你们给我纸笔,让我自己写写看好了。
虽然趴在地上,我的字写得还挺工整,唐哥哥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那不是干王么?
他正坐在一个大笼子里奋笔疾书,连头也不抬。
“洪仁玕正在签驳李秀成的供词呢,沈大人把李秀成临死前的供单给他看了。”
唉,干叔总是这样,和忠王、章王笔来墨往斗了多年,都进了笼子,还不肯停下来么?
忠王,忠王死了么?
“唉,李忠王真是个人物,三伏天气,带着一身伤坐在笼子里,写了七万多字,死的时候神态自若,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听说曾帅、左帅和沈大人,对他都叹服不已呢!”
狱卒对干王他们都是直呼其名,此刻却脱口叫出忠王二字来。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干王听得动静,望见是我,急忙掷笔在地,连连拜倒。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眼前的一切,仿佛一下变得那么遥远。
这是第几天了?
笼子里看不见天日,但天气却渐渐有点凉了。
唐哥哥偷偷托狱卒带来两件衣服,还有几块夹肉的烧饼。
我想我该还唐哥哥一个人情的,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送他几首诗罢,供词写得多,我的字越练越好了呢。
“跟到长毛心难开,东飞西跑多险危;如今跟哥归家日,回去读书考秀才。
如今我不做长毛,一心一德辅清朝;清朝皇帝万万岁,乱臣贼子总难跑。
如今跟到唐哥哥,唯有尽弟道恭和;多感哥哥厚恩德,喜谢哥恩再三多。“
狱卒对着松明子念完,噗哧一声笑了,旋即又不笑了:“娃崽,你说你有四个老婆,知道在哪儿么?想她们么?”
“钟氏、汪氏、黄氏……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也不想她们,我现在不要老婆了,二十岁再要。”
狱卒直瞪瞪地望着我的脸,半晌,重重地摇了摇头。
过堂,又过堂。
天天问这些,我不是都说了,都写了么?
不过回到笼子里,却发现今天的饭食真不错,有猪肉,居然还有酒。
“娃崽,喝过酒吗?”
酒,老子不让喝的。
老子总说,纵如好酒也非正,成家宜戒败家汤,他自己不喝,也不让别人喝。
可干王是好喝酒的,没酒吃不下饭;据说天京内外,很多王、很多将,都是要喝酒的。
老子死后,我也偷偷喝过几口,辣辣的味道,没什么好的。
“喝罢,喝几口也好……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狱卒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着,神色语气,好像跟平日不同。
我怎么又想唐哥哥了?好想跟他写几句话。
对着纸笔想写几句诗,却什么也写不出,干脆,把上次那三首再抄一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