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诸葛亮的荆益士人亲旧集团在过去几年里迁徙江都,或在江都置业;关羽的荆州军旧部也有很多留在江都发展。
当年荆州军的军吏,与诸葛亮的荆益士人亲旧集团……存在重叠现象也是正常的。
如果江都尹裁撤,恢复荆州建制……那这些人将失去最大的果实。
至于迁徙关中或雒阳,去充实这两个地区……抱歉,先秦、两汉的历史已经证明这是自取死路。
再强的外地豪强,去了畿内只能沦为补血包,是充实京畿的资源,是以血肉的形式去畿内,依附于原有的筋骨。
留在江都、保住江都尹编制,那他们将会有用十分明朗、开阔的未来。
若是执意追求‘畿内’、‘王下民’这类政治待遇,那么就会被北府贵戚碾碎成渣,在两三代人的时间里被吞噬、兼并。
京畿都城,历来是吃人的。
看不上普通百姓那点微末血肉,就喜欢吃大族豪强,开张就能吃三年。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汉末的动乱源头之一……皇帝无法再迁徙地方大族到畿内,借勋戚、宦官等爪牙消磨、撕碎这些崛起的宗族力量;而宗族盘踞地方越发的强盛。
皇帝为了压制外地豪强汲取资源,于是后汉就突然有了典型的宦官集团……这帮家伙是复杂的,即依靠皇帝,帮皇帝汲取外地豪强的资源;他们又出身地方豪强、寒门,依靠皇帝反对、攻击敌对的豪强大族。
如果后汉能向前汉那样将各种崛起的大族强制迁移到畿内,化为王朝的血肉养分……那自然不需要豢养、壮大宦官集团。
原来正常的消化体系完蛋了,无法恢复,才有了宦官集团这种畸形的东西。
而后宦官集团得以传承,不是宦官强大,而是地方大族越发强大、根深蒂固……作为这些人的克星,宦官集团才得以一代代传承。
现在新朝江都尹是否保留编制,影响的十分深远。
甚至一切行政规划安排妥当的话,今后甚至能避免宦官干政……说到底,宦官的职权,与新朝的门下省近臣类似。
当门下省近臣能替皇帝达到任务目标时,自然没必要经营宦官,借这种扭曲、不正常的手段去达成目标。
当然了,如今未来门下省的近臣不能维护皇帝、压制外地大姓,那么宦官集团会再一次苏醒,作为阴暗爪牙去压制、迫害外地大姓。
而这些太过遥远,当下关羽只关心自己荆州旧部能否在新朝站稳脚,获得应该享受的战果。
诸葛亮的回答,也令他明白了。
江都尹这个编制绝对会取消,执意享受京畿王下民政治待遇的人……可以迁徙南阳,去充实南阳。
因为南阳会划入新朝的司州,新朝的司州将是一个很大的州。
不仅会有关中、河东、雒阳地区,还会加上南阳。
南阳是后汉的帝乡所在,一个郡规模、经济、文化、军事实力堪比一个州。
以南阳为参照物,江都士民发展、追求的榜样,就是后汉的帝乡南阳……能享受各种好处。
因此江都的士民会接受一轮割裂,追求京畿王下民政治待遇的可以迁入南阳,追求农业、商业利益的留在南郡本身就能发展。
可若是选择迁入南阳,自然就在京畿贵戚的蚕食范围内,等于羊入虎口……这股力量太过庞大,即很难加入,更非常的难以击败。对于绝大多数的士人家族来说,对待这股力量最佳的方式就是展示自己的才能,融入其中。
形势很简单越发明朗,田信就是要摧毁江都尹,铲除这个滋生不可控因素的温床……正是因为不可控,所以是士人家族壮大自身的风水宝地。
强化中枢统治,打掉各种可能的隐患、窝点,这没什么错。
可关羽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北府与左军都出自荆州军,是荆州军支系。
北府一场豪赌鲸吞吴质入主关中后有兼并左军,就汲取荆州军吏士,许多用的上的昔日荆州军袍泽都已在北府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可还有一些吏士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融入北府,也没有跟着关兴迁移到江东,只能留在原地。
而这些留在原地,与朝廷立场紧密的荆州军旧部吏士,如果江都尹编制撤销,他们自然会被打击、清算。
诸葛亮短短一句回复,使本就高度关注事态发展的关羽立刻就洞悉了关键。
自己那个女婿,依旧一如既往的冷酷。
对自己宗族冷酷,当年接掌麦城百里之地时就规划方圆,第一刀就砍在人丁单薄的田氏宗族上,给麦城新政打了一个好基础。
现在对不合作、又贪心的荆州军旧部同样冷酷……可这样做的话,马谡、向宠怎可能全心全意配合?
诸葛亮是荆益士人的领袖,荆州士人是诸葛亮的亲近支党……可惜潘濬坏事,连累其表兄蒋琬无法深入统合湘州士人,否则湘州士人统合在一起,加上荆州士人,就是一股很庞大的力量。
历来荆州士人有三个集团,南阳士人看不起荆北襄阳士人,襄阳士人看不起荆南士人。
南阳士人的脊梁骨早已经被打的粉碎,现在荆南士人团结在廖立旗下,因此跟在诸葛亮身边的依旧是襄阳士人……是小荆州士人群体,而非那个概念中的大荆州士人集团。
益州士人也是这样,不是概念中的大益州士人集团,而是其中一部分,以诸葛亮坐镇益州这些年里举荐的孝廉、旧吏两部分为主。
传统的益州世家在直百钱、新钱、和战争几方面摧折下早已经心怀怨恨,敢怒不敢言的这些人,怎可能成为丞相的基础?
因此丞相名下的荆益士人比较零散,看似庞大,即不能统合荆湘,也不能聚合巴蜀力量……甚至丞相本人征服的南中地区,对丞相的号召也持观望态度。所以不要过度高估丞相的影响力,和战争动员能力。
现在新朝要一刀砍掉江都尹,损失最大的绝对是丞相的襄阳支党,而非关羽的荆州旧部……这两个群体高度重叠,有融合的可能性。
关羽思前想后,对这些人的命运很是忧虑。
自己犯傻跳出来寻死无所谓,若是被新朝扑灭,诛连、影响到无辜的旧臣集团就太过离奇。
想到自己的年龄,关羽只能抑制忧虑,将这些事情托付给丞相……能少流血就最好不要流血。
新朝建立,哪有不流血的道理?
敌人要流,一些自己人也要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