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伊耶达牧师等人的出现,广场陷入了暂时的宁静,米修斯却感觉到这份宁静中蕴含的深深的狂躁,只等着下一刻的爆发。
伊耶达身着黑色的教袍,手上捧着一本厚厚的《圣古经》,站在那个被士兵架着的中年人身边,神色平静中透着冷漠。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伊耶达和那个中年人身上,呼吸渐渐加速,这是心情兴奋和期待的征兆,他们能够预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目光在广场上的人群上扫过,伊耶达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和气氛,将《圣古经》平摊在双手上,指着中年人,声音充满了憎恨:“他,该死的异端,圣比斯城的耻辱!你们说,他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伊耶达充满愤慨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他神色激动,充满期待地看着广场上围观的民众,期待他们作出让自己满意的决定。
“这个该死的渎神者就应该下地狱!”
伊耶达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声音在广场上响起。
围观的民众听到这句话,就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纷纷喊叫着,整个广场陷入喧嚣的海洋:
“抽了他的肠子!”
“绞死他!”
“把他钉在十字架上,让天上的秃鹫和乌鸦啄食他的血肉!”
“烧死他,让他下地狱!”
……
中年人低着头,头发乱蓬蓬的,阳光从他的脸上反射开来,透着股苍白,已经没有了生气。
听着广场上如山似海般的谩骂、呼喊,中年人眼皮低垂,没有任何波动,好像这件事情本就与他无关,好像他和广场上的众人一样,本就是这件事情的一个看客。
是啊,本就是一个看客,看客而已,为何要爆发出如此的“热情”呢?米修斯心中冷笑,对这些人的“热情”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亚历山好像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对着身边的人开口问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们这么生气?”
“谁知道呢?我只是看个热闹。”那人无所谓道,很淡漠,反而很奇怪地盯着亚历山和一直沉默不语的米修斯,仿佛看着怪物般。
这两个人没事干吗?怎么会关心这样的问题?
摇摇头,这个人又转过头去,兴致勃勃地期待着绞刑台上即将发生的事情,在他看来,接下来的事情比想刚刚的问题有意思多了。
亚历山一连问了几个人,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这让他很奇怪,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米修斯没有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带着亚历山走进教堂。
教堂里面很安静,因为做祷告的时间还没有到,再加上广场面这场热闹,除了几个害怕血腥的贵族小姐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之外,见不到其他人;而这几个贵族小姐虽然坐在教堂中,注意力却完全被外面的喧嚣所吸引,心情也随着广场上的欢笑声、叫骂声起起伏伏,节奏丝毫不差。
终于,凄厉的惨叫声从外面传进来,围观的人群开始欢呼,高声赞美上帝,为这个异端遭受惩罚而感到高兴。至于这个人为什么是异端,鬼才知道答案呢。
渐渐地,惨叫声开始减弱,变成了痛苦的呻吟,最后完全消失。
教堂里已经听不到“异端”痛苦的声音了,耳边传来的只是围观者的兴奋和狂热,好像过节一般。
米修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着正前方圣主的画像,眼皮低垂,神色平静。
这样的事情,他生活了十多年,也见了十多年,不是没想过登高一呼或者去改变什么,只是,每当这样的念头在心中涌起,他总是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的心中响起:
你一个自身都难保的家伙,凭什么去做救世主?他们有圣主,有上帝,这不是你的菜。
是的,这不是自己的菜,现在的自己又能够做什么呢?米修斯如是反问自己,心中渐渐好受了些,那股痛苦的纠结得像一团乱麻的感觉稍稍淡去不少。
于是,每有这种事情发生,米修斯总是在愤慨中自嘲,在自嘲中无奈,在无奈中开解,在开解中落寞。
教堂里一片安静,除了几个贵族少女的窃窃私语,再无其他声响,和教堂外面宛若狂欢版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铛铛铛!
教堂八点钟的钟声终于响起,广场上的热闹也终于散去,伊耶达牧师一如往日主持着祷告,米修斯和大家仍旧安静虔诚地祈祷,广场上的这次处决真的如热闹般说散就散,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什么;当然,如果硬要说留下了什么,或许是有的,那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做完祷告,米修斯和伊耶达牧师、迪奥比长老聊了会儿天,向他们表达了自己对他们慷慨相助的感谢之情,并邀请他们去那幢小楼做客,两位老人欣然应允。
微笑着和两位老人告辞,米修斯走出教堂,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广场的一角:
那根已经矗立了很多年的十字架上,一个腹部空空中年人被钉在上面,他的肠子被抽干净了,淋漓的鲜血干成黑色。
他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因为扭曲而惨白;双眼瞪得圆圆的,盯着烈日灼灼的天空,仿佛希望他的上帝能够给出他遭受如此苦难的答案。
可惜的是,他永远不会知道了;如果他真的会下地狱的话,或许魔鬼会告诉他吧。
看着中年男子空荡荡的腹部,米修斯的眼前好像闪过一阵森冷的银光,是那锋锐的铁钩子;淋漓的鲜血似在眼前,凄厉的惨叫犹在耳畔,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什么样的罪恶才需要这样的苦难来抵偿?
米修斯藏在双袖中的双手猛然握紧,剧烈地颤抖着,好像那中年人莫大的苦难都到了他的身上。
亚历山低垂着眼睑,看着身前的少年,蓦然间感受到少年身上喷薄而出、翻腾的汹涌情绪,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绞刑架上那中年人的尸体上,微微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