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想让我死,我能理解,毕竟我得罪过那么多人。”上官太后斜靠在软榻上,她已经不年轻了,脸上未施粉黛,略带病容,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妩媚。
韩孺子想起皇太妃说过的话,姐姐宁愿将孩子交给妹妹抚养,也要保持容貌、身材,专心讨好桓帝,有些东西大概学会了就永远也忘不掉。
韩孺子微微侧身,目光避开上官太后。
这是他的皇宫,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说来就来,除了每日定时的请安,他从未进过慈顺宫,对许多人来说,这就是规矩,一旦破坏,免不了需要一堆解释。
上官太后“恰好”生病,第一天慈宁太后探望,第二天皇后等嫔妃看视,第三天,皇帝亲自来了。
在场的外人只有孟娥,她既是皇帝的贴身侍女,又是上官太后的旧人,不会受到怀疑。
“太后觉得有人在诬告你?”
上官太后微微一笑,“我以为陛下会与我同病相怜。”
韩孺子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上官太后是在说他的那段倦侯经历,他没得罪过什么人,可是退位之后,还是有人要杀死他,或者是要斩草除根,或者是要讨好新皇帝。
“我最大的罪过就是失去了权力。”上官太后继续道,声音有气无力,她的身体最近的确不太好,“或者说是交出了权力。”
韩孺子忍不住轻轻地冷笑一声,当时的上官太后可没有太多选择。
上官太后也是一笑,“陛下是来听真相的?”
“当然。”
“那我先说第一个真相:没有我的宽容,陛下早就化为朽骨,根本没有机会再度称帝。”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上官太后的确拥有置倦侯于死地的权力,她甚至不用亲自下手,只需做出一点暗示,就会有人代为出手,杨奉当时能保住倦侯,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确信太后并无杀心。
“朕知道。”韩孺子没有否认,等他再度称帝,对上官太后也是网开一面。
“可你知道原因吗?”
韩孺子没有回答,他只知道上官太后的宽容必定与母亲、杨奉有关,却从来没有问过详情。
“杨奉为陛下说了一些好话,但那不是主因,是陛下的母亲,王美人——抱歉,慈宁太后——对我说,‘太后图谋甚大,若是成功,我儿不是威胁,若是失败,或许只有我儿能保护太后。’还真让她说对了,当然,她还哀求我,那些话就不必说了。”
韩孺子拒绝将母亲牵扯进来,问道:“太后当时的图谋是什么?”
上官太后稍稍调整姿势,“将小皇帝养大,然后让一位上官家的女人当皇后,接下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反正上官家会一直掌握大权,至于大到什么地步,只能到时候再说。可惜,我在第一步就失败了,有人害死了小皇帝。”
韩孺子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胖乎乎小孩子,他不承认那是皇帝,大楚朝廷也不承认,在史官笔下,思帝之后就是当今皇帝。
“接连三位皇帝死于非命,这是大楚的霉运,也是我的霉运,但我没法抱怨,因为这一切就是从我开始的。”
韩孺子扭头看了一眼上官太后,没有开口,他是来听真相的,却没想到上官太后真的会承认。
“桓帝是被我毒死的。”上官太后的声音仍然软弱无力,却多了一份冷酷与骄傲,显然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一点也不后悔,“桓帝想立崔氏为皇后,立东海王为太子,他的计划是以此取信于崔宏,让崔宏交出兵权。为此就要牺牲我们母子二人。”
桓帝的计划正是韩孺子眼下所做的事情,仅有一点不同,他真心喜欢崔小君,并非为了一时之计。
“或许桓帝还会恢复太后的身份。”韩孺子对父亲真的没什么感情,印象很模糊,他与祖父武帝只有一面之缘,印象却更加深刻。
上官太后软软地笑了两声,“那是不可能的,等桓帝手握大权,就会广纳美人,会有更多的儿子,崔氏的皇后之位尚且难保,桓帝怎么会想起我们母子二人?所谓新人胜旧人,一朝冷落再无机会,我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屋子里没人说话,上官太后沉浸在回忆里,韩孺子不知道该怎么问,孟娥则是置身事外,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上官太后再度开口,“杨奉提供的毒药,他本事很大,什么都能弄到,皇太妃在王府里用来对付怀孕女子的药,也是他弄来的。当初让他出宫,我很不放心,一直派人盯着他,只要他有一点出格之处,就不能再留。还好,他很识时务,无论多么危急的时刻,都没再碰过毒药。”
“杨奉了解太后的计划?”韩孺子问,心中有一点后悔,是他非要查出真相,结果令杨奉的形象发生极大的改变。
“我从来没有明说过,可是要是说他没猜到,陛下相信吗?”
以杨奉的聪明,当然一眼就能看懂太后的用意,他提供毒药,大概是为了让思帝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