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八角凉亭建立在一个小池塘之上,亭中没有点灯,但是天上的一轮皓月光芒闪烁,月光倾泻而入,能看到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坐在椅子上,腰杆笔直,放在他案前的是一张琴。
有琴音传出。
他正在弹琴。
只是他的琴音虽然显得愉悦,可并不算是很精致,外行人听不出来,但是内行人一听就听出来了,这弹琴的人,琴艺也就那样而已。
伏寿也算是琴艺大家,她能听出来。
这琴音在技术上来说,虽然不怎么样,身边一个小宫女可能都弹奏的比他好,还有不少弹错音节了,但是却能反应出弹琴人的心情,很愉悦。
伏寿穿着巨大的斗篷,站在凉亭台阶上,周围的黑衣人都已经全部散去了,她安静的听,并没有打扰弹琴的。
一直到凉亭里面的人影,自己停下来了,琴音结束。
“阳春不是这样弹奏的,你不是在弹琴,你这是在糟蹋了上古大贤创造的名曲!”
伏寿轻轻迈步走进来,然后双手把自己头上的斗篷也放下来了,露出了清秀的脸,一双凤眸闪烁比天上的明月更加明亮的光芒,看着眼前的身影,幽幽的说道。
《阳春白雪》,来自战国时期的名曲,分为两部分,一为《阳春》,二为《白雪》,学起来不难,但是想要弹奏出那种意境,就需要境界才行。
刚刚才学会弹琴的人,完全是糟蹋了这一首曲子。
“我们大王常常说,人做事情,首先对得起自己,而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做,我弹琴,那是因为我喜欢,我喜欢弹什么,就弹什么,喜欢怎么弹,就怎么弹,无需对任何人负责!”
凉亭里面的身影,坐的不是椅子,而是一张轮椅,这轮椅在如今的时代看起来,只是一张带着轮子的椅子,他推着轮椅,缓缓的走了上来。
月色越来越明亮,而越来越靠近的影子,让那张越来越清晰的脸庞倒影在自己的瞳孔之中,这让伏寿的瞳孔微微张开。
仿佛很多已经记忆一下子都想起来的。
她这一生,所有的不美好,都是来自这个恶魔的,之前她觉得自己不害怕了,但是她的本能,让她的身躯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栗。
“为何喜欢弹琴呢?”伏寿强压着自己的恐惧之心,她想要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想要把昔日在长安那种记忆都抹去。
弹琴,对于她而言,终究不一样的。
在被他囚禁的日子。
自己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弹琴。
“我们大王说,一个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黑暗所污染,所以得学会把自己的情绪释放出来,不然总有一天,会沉沦在那深渊里面,然后走向毁灭的尽头!”
这个身影是谭宗。
景武司左司指挥使。
他曾经是一个土匪少年,在蘑菇山上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每天都在寻思着,怎么才能吃的饱一顿饭而已。
一直到有一天,他们打下了蘑菇山,开启了不一样的征途。
在牧景身边的那些少年,都喜欢打仗。
他不喜欢。
他如果可以,他想要读书,他想要做一个文官。
但是从很久之前,他已经走上了不一样的一条路,注定他这辈子,只能在黑暗之中的攀爬打滚。
谭宗对于牧景的话,向来奉为圣旨,不会有半分的质疑和犹豫,但凡牧景说的,他都会去遵守。
牧景让他执掌景武司,执掌明国最神秘的机构,但是却希望他一直保持不被沉沦的心境,就指导了他一条路,希望能借助一些喜爱,来平稳心境。
他思前想后,最后选择的弹琴。
或许是因为,当初在长安,他听到的那些琴音都很美,能让他觉得自己能够在愤怒的时候平静下来。
他请教的很多人,可弹琴这活,需要天赋,他好像没有这样的天赋,所以技术也就那样,但是他依旧坚持下去了,每天都会练习一小会。
“弹琴,能让我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了,或许就如同大王所说,能让我把那隐藏在心里面的阴暗情绪,也释放出来了!”谭宗很直白的告诉伏寿:“而弹琴的时候,能让我终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生不生,死不死的鬼!”
“阴暗情绪?”
伏寿闻言,一瞬间脸色煞白,身躯忍不住有些颤栗,别人不知道这人变得凶狠起来是什么样子,她却是已经领教过了。
“皇后娘娘,你可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是为何某感觉,你好像很害怕我!”
谭宗笑了。
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一丝丝的儒雅,自从腿脚不便之后,他学会养气,为了养气,他还学会了读书,有时候读书多了,就不经意之间会染上一些书卷的气息,很多人把这种气质,称之为儒雅。
“你感觉错了,本宫乃当朝皇后,当凤鸣九天,岂会畏惧汝以凡夫俗子!”伏寿抬起头,咬着银牙,瞪着眼睛,目不转睛的和他对视,丝毫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半分。
“凡夫俗子好啊!”
谭宗闻言,依旧在笑,而且笑的很灿烂:“我们都是地上的凡夫俗子,因为地上踏实,最少不用天天害怕着,自己会不会从九天之上摔下来,飞的太高的话,一个不小心,可就是粉身碎骨!”
“谭宗,你是在讽刺本宫吗?”
伏寿大怒,双眸氤氲冷厉的火焰:“本宫就是要飞,凤仪天下,飞上九天,就算有一日摔死,那也是本宫的选择!”
“娘娘可是千金之躯,谭某人不过只是一介匹夫,可不敢有这等胆子啊!”谭宗忍不住瞟了她一眼,这女人,还是那般的能让自己稳定的心境变得浮动起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谭宗,你无需在这里冷嘲热讽,本宫既坐的这个位置,也受得起这命格!”伏寿冷漠的说道:“普天下的女人,谁不愿意飞上枝头变凤凰,本宫最少做到了!”
“娘娘要是真有这等自信,今夜就不会来见谭某人了!”
谭宗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下来了,他的眸子很锐利,仿佛能看透伏寿的想法:“谭某人在这许都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曾经多次求见娘娘,可娘娘一直避而不见,无非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你曾经被我们挟持过吗!”
伏寿闻言,身躯在颤栗。
“娘娘要和某撇清关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只是如今你自己却送上门来,倒是有些让谭某人意外啊!”谭宗眸光有些冷漠,嘴角微微扬起了弧度,仿佛有些嘲讽。
“哼!”
伏寿咬着牙,冷然的哼声。
她不否认这一点。
谭宗说对了,她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曾几何时,她卑微的求生存,在这个魔鬼的面前,把所有的自尊都丢掉了。
但是她却不得不来找他,因为许都城这局势,她越发的有些失控了,她怕死,也怕伏家躲不过去。
她想了很久,却最后只能想到,自己唯一能借助的力量,只有谭宗了。
这也算是一个悲哀。
曾经最讨厌最恐惧的人,最后却成为自己最后救命稻草。
“让某猜猜,今夜皇后娘娘之所以会冒着天之大不违,出宫来密会某家……”
“把嘴放干净点!”
伏寿忍不住了,她的凤眸萧冷,道:“谭宗,这是许都城,只要本宫愿意,能把你们赶尽杀绝!”
“呵呵!”
谭宗还是在笑,他喜欢笑,因为笑容能给自己自信,能让敌人畏惧,他的灿烂,也笑的高兴:“皇后娘娘如果有这般能耐,恐怕谭宗的人头,早已经不在了,先不说你们伏氏一族,有没有能力把我们在许都城之中的据点都清除干净,就说一点,皇后娘娘可舍得和某同赴黄泉路乎?”
“谭宗,如果有一天,你落到本宫的手中,本宫一定会杀了你的!”伏寿的拳头纂的很紧,她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拼命的念头。
“期望有这么一天!”
谭宗平静的回应。
一起死,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收敛了一下心神,然后继续说道:“好吧,不是密会,只能算是夜会吧,怎么都好,既然皇后娘娘来了,或许不是为了见某吧,而是想要在求援了吧”
他继续道:“你是因为我明军所向披靡,在雒阳击败了袁绍,在南阳击败的曹操,整个中原都岌岌可危了,天子都已朝不保夕了,所以坐不住了吧!”
“是怕了?”
他低沉的问。
“天下的事情,本宫不过一介女子,没有这能力去想!”伏寿的情绪也平静平静下来了:“本宫今日来,是想要求一条活路的,为我伏氏一族求一条能活下去的路,还请谭指挥使指一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