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证据?周世林脸色顿变。下一刻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虽然没有证据,却也不是胡说八道的。”
仵作查桌案、笔架与笔杆上的毒这种事,若是那小厮没有全然擦干净,放到现代社会或许有办法查验,但这是在大楚,能查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所谓的证据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之事。乔苒说道:“大督护说的不错,我看那小厮只知道喊‘冤枉’的木讷样有些古怪,倒不似天生木讷,反而似是装出来的一般,便也生出了几分怀疑。”
周世林冷哼道:“我早说过此人有问题。”
乔苒也跟着点头,道,“他带砒霜这件事说不通。”先前周世林完全没有提过砒霜的用量,可以推测这小厮随身携带的砒霜并没有被大肆用过的迹象。
如此的话,再加上小厮身上种种不同寻常,她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那就是这个小厮或许自己便心怀不轨。
她方才在楼上房间中写信时注意到笔架上的狼毫是旧的,笔杆处有些牙印。所以,这些东西显然不是周世林派人准备的。
而以她目前所见到的周世林对此事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是有些敷衍的,那么那些用过的文房四宝很有可能是先前房中主人也就是出事的古将军与赵大人留下的。
以狼毫上常年啃咬的痕迹来看,此人是赵大人的可能性远胜于古将军。
周世林听的瞠目结舌,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那三个人,他们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分析案情了,目光中虽有惊异,却还算镇定。
是以,比起他来,还能认真的听着。
察觉到周世林望来的裴卿卿瞟了他一眼,默默地往嘴里塞了咳糖丸子:这种案子推断的故事也是很有趣的,她很喜欢听的。
“当然,判断狼毫是赵大人的而非古将军的还有一点,”乔苒说着却忽地笑了,“上头那支笔末端刻着‘幽州’二字,我上峰甄大人也有一支幽州狼毫,对那支狼毫视若珍宝,素日里都不让旁人碰一下。”
有一次不小被她弄掉了,甄仕远在她耳边唠叨了一整天。
张解也在此时出声,道:“幽州狼毫因其落笔流畅自然一直饱受文人追捧,”听故事的裴卿卿不算,剩余的白郅钧或许知晓,可周世林应当对这等事是不清楚的,所以他解释了一句。
白郅钧也跟着点头道:“当年我未曾投笔从戎之时生活拮据,想买一支幽州狼毫却是有心无力,此笔难得,有时甚至有价无市,很难得到。”
周世林“哦”了一声,当即明白过来,他道:“所以,这狼毫绝不可能是古将军的……”说着还不忘嘀咕道,“自也不是我给你准备的。”
再怎么准备,也不可能在房中准备一支如此讲究昂贵的幽州狼毫。
乔苒笑道:“如此的话,这支笔有很大可能是赵大人的,而且根据笔杆末端的咬痕,足可推断出他有咬笔杆的习惯。”
这种“咬笔杆”的习惯很多文人都有,想事情时便会下意识的咬下笔杆。
“我在想,如果那个小厮心怀不轨,想要对赵大人投毒,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悄无声息的投下毒而不被人发现?”乔苒说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他没有办法预测赵大人会不会同大督护你们一同用饭,所以要从吃食上下手,并不可靠。”
“而且,一路上遭遇过几次行刺,我看到笔架旁摆了几支银针,足可见赵大人有用银针试毒的习惯。”
周世林不住的点头,听她提起“银针”还不忘道:“不错,那房里我是让人收拾了,不过很多东西都没让人搬走,银针应该是赵大人的,我曾见他吃饭用银针试毒。”
这又是一个他没提,她自己推测出的结论。
周世林既惊讶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果真,查案子什么的还是让大理寺的人来得好。一开口便叫困了他们这么久的麻烦解决了不少。
“不能从吃食上下手,自然要另辟蹊径,赵大人又有入口前用银针测试的习惯,砒霜这种毒也是非入口不可的。所以,我想,能躲过银针试毒又让赵大人入口的办法不多。”
周世林一拍桌子,激动道:“涂在笔杆上。”
至此,总算是解释清楚了她能如此笃定那个小厮下毒方法的缘由了。
那么,下毒之事是解决了。
周世林又急急问道:“你又怎知他是为了钱还有什么新娶的娘子?”虽然这两件事随着小厮的招认,长安城那里也能查得出来。
可问题是,她来之前根本不知道此事,他也不相信她会闲到去查赵大人身边一个小厮的地步。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听完女孩子方才的解释,周世林兴致顿起,不是解释不通的玄乎事就好,至少他能听得懂。
乔苒道:“房间里的衣箱里落了一只元亨钱庄的印信。”
她方才在房中其实也不止写信,还顺势看了看房中的东西。
京师长安自然不缺钱庄,而里头最大的钱庄幕后有琅琊王氏的干股,可说是底气十足也不为过。
在琅琊王氏这等权势入局的情况下,自然的,除了琅琊王氏一家,其余钱庄都是小规模的钱庄,不过也因为琅琊王氏的加入,便是小钱庄也留下的不多了,多数只留下苟延残喘而已。毕竟比起别的钱庄,改朝换代不倒的琅琊王氏看起来总是更可靠的,一般人也更属意去他们的钱庄存取银钱。
而在留下的几家苟延残喘的小钱庄中,元亨钱庄可谓其中的异类,比起别的钱庄日子要过的滋润不少。这其中最重要的缘由便是元亨钱庄取钱存钱不需要核对身份官碟,说的直白些,元亨钱庄收的就是一些见不得来路的钱财。所以,黑市中人多数会在元亨钱庄存钱。
而不需要核对身份官碟存钱取钱的元亨钱庄,用的便是元亨钱庄特制的印信存取钱财,在每个印信上留了号,凭号取钱,至于号主是谁,便是元亨钱庄自己怕是都不太清楚。
当然,乔苒私心是不相信如元亨钱庄这样明摆着“不走正路”的钱庄背后没有权势撑腰的。敢在长安城做这种生意,必是有所依仗的,而且元亨钱庄也开了不少年了,至此没有听说过闹上公堂的事情。当然,或许因为钱财本就来路不正,也没有多少人胆敢真正的将元亨钱庄送去报官。
“我也想过这元亨钱庄的印信会不会是赵大人自己的,”女孩子解释道,“可在我翻了翻衣箱里的东西之后,可以肯定,这同赵大人无关。”
衣箱里除了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之外,其余杂物都被收在一只特定的盒子里,盒子没有上锁,只拿栓子栓着,她顺手打开看了一看,但见银票、金花生、与几本书都放在里头,最重要的是,里头还有赵大人的官印。
每一样东西都摆放的十分整齐,只除了那一枚元亨钱庄的印信。外头套了好几个荷包,那些荷包上缝制的是一对鸳鸯,只是布料用的却是最为便宜的麻布。而这用料,她想起赵大人那些精致工整的衣袍,外加随手放置在笔架上啃咬的幽州狼毫,似乎并不像是讲究的赵大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