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鲲道长:“那是另一回事儿。门主可晓得鬼有四种吗?”
贺路千:“知道,鬼有四种:一曰冤鬼,二曰怨鬼,三曰厉鬼,四曰魔鬼。”
鱼鲲道长点头说:“我辈降妖除魔,惯来只除其中的厉鬼和魔鬼。这些恶鬼,仿佛世间的恶人、罪人,杀之镇之乃是行善;而那些不曾作孽的冤鬼、怨鬼、以及部分保持本心的厉鬼,仿佛世间含冤之人、受苦之人,贸然杀之乃是助纣为虐。”
鱼鲲道长遥指远处的法阵道兵,介绍说:“行军作战的护军法阵,为何全都以御、避、驱为主?原因就是佛僧、道士不肯轻易沾染因果,替军主背负妄杀冤鬼、怨鬼的罪孽。”
“世人常说佛道官克制鬼怪,但这句话,其实是错的。”
“官且不说,我们道士以及佛僧只是擅长与鬼怪交流而已。佛道官能杀鬼怪,鬼怪也能杀佛道官,并不存在谁必然克制谁的关系。”
“便以魏武图与敌兵决战寒寿郡为例。”
“围城前期,魏武图牢牢占据优势,纵然侠客们突然间纷纷离去,攻克寒寿郡也只在旦夕。但就在寒寿郡破城前夕,玉皇派的高人突然携带两名鬼怪入城,一只鬼怪原由燕来郡无辜百姓的怨念所化,另一只鬼怪由寒寿郡无辜百姓的怨念所化。”
“寒寿郡郡太守有了两名鬼怪襄助,城防立刻稳如泰山。当时,魏武图等祁镇旧将整日抱怨,说我道术低微,既不能完美镇压燕来郡城怨念,又不能战阵擒杀两只鬼怪。实话实说,魏武图等祁镇旧将没有错怪我,我与敌方两小鬼博弈之初,的确蓄意放水了。”
“当时两小鬼刚刚诞生,法身很弱,如果不管不顾,我的确可以擒杀他们。”
“但是,我不能杀,也不敢杀。”
“因为那两只小鬼由两郡百姓的怨念所化,我若斩杀它们,就会替魏武图等将背负两郡百姓的怨念,日日夜夜受其诅咒。而以佛家的说法,就是沾染尘世因果,从此坏了道行。”
贺路千诧异望向鱼鲲道长。
贺路千突然发现,有时候知道的越多,真相越扑朔迷离。
贺路千原以为魏武图之所以遇挫寒寿郡,仅仅是因为门阀江湖不欲魏武图做大。今日与鱼鲲道长交流一番,贺路千才迟迟知晓另一条重要原因,鱼鲲道长面对炐朝官兵麾下两只鬼怪时,竟然因为害怕背负两郡百姓怨念而蓄意放水了。
但贺路千非常疑惑。
这种秘密不应该藏在你心里、烂在你心里吗,为什么突然主动和我说?
贺路千试着质疑一句:“这样不好吧。”
鱼鲲道长摇头:“我并没有蓄意欺骗魏武图等祁镇旧将。”
“那两只小鬼刚刚露面,我就以鲜明态度向魏武图等祁镇旧将鲜明表示,我杀不了、也不敢杀由两郡无辜百姓怨念所化的鬼怪。民怨之重,甚于高山;民怨之深,甚于大海;民怨之久,甚于日月;民怨之威,甚于苍天。我若斩杀民怨化作的鬼怪,不仅从此因果缠身,活得生不如死,或许还会连累我的师父、我的徒弟、我的子孙。”
鱼鲲道长肃然回望贺路千:“民心即天心,民意即天命,民心所向,天赐祥瑞以奖励德君道臣;民怨沸腾,天降鬼怪以惩罚诸恶。我辈修士,追求‘顺乎天命,合乎民心’,‘天命是我命,民心是我心’,从来不敢与民心、民怨作对。”
“不杀百姓怨念所化鬼怪,绝非我私心作祟,而是我辈修士追求的大道。我和门主唠叨这些,也是希望门主理解我们的追求:哪怕法力高深到像门主这般独步天下,我们道士也不会无缘无故镇压那些由百姓怨念化作的鬼怪。”
“鬼怪阳世为人时,往往活的非常憋屈,满腔怒火却又奈何不得仇敌;待其化作鬼怪,却又陡然无敌,仿佛被人嘲笑的老童生突然考中状元。鬼怪为人时过于卑微,为鬼时又过于强横,复仇时往往用力过猛。我们道士愿意充当鬼怪与活人对话的协调者,劝鬼怪不要极端,朝着厉鬼、魔鬼方向越陷越深;劝活人行善积德,最少也要不作恶,害人又害己。”
“我们不会支持鬼怪无底限复仇。因为仇恨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如果活人愿意认错,愿意从此改邪归正,鬼怪应该给他留一条活路。”
“我们不会协助将领、君主残暴地屠城,也不会舍命绞杀那些百姓怨念化作的鬼怪。即使某些凶残将领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不会我不敢镇压民怨化作的鬼怪。因为死于残暴将领之手,没什么可怕的,死了也就死了;而若染上民怨的因果报应,不仅活的时候生不如死,死后还有无法想象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