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绘进行得很顺利。
按照李恪对精度的要求,整个测绘工作被细分成四大块来进行。
第一块是对山势走向,河道流向和田亩边际的测量,他们以苦酒里的闾垣为第一参照物,主要工具则是记步车。
记步车是一种特别的马拉车,外置司南,内置金鼓,鼓槌套连在齿轮上,又在另一头与车轴相连,每一步击鼓一下,每百步鸣金一次,测量人通过司南鉴别方向,又通过金鸣鼓响判断距离,划定区块。
这项工作有三组人进行,每组精匠两人,助理两人。
第二块是对水势流向,流速以及折拐涡流的测量,他们的主要工具是探水舟,那舟是双体船造型,两头尖尖底座平整,边缘设有四枚铜锚,中间的作业平台上还有测流速的小型水轮和测流向的牵索浮标。
这项工作仅有两组人分散进行,每组同样是精匠两人,同时配备善操船的助理四人。
第三块是对地面的测量,田亩百步方圆一测,原野则一里两测,事先由记步车划好标的和区域,在测量时全面应用三角测量法。
这项工作占用了十组人力,多是陶匠、雕匠、画工之流,因为这部分完工以后,他们要在第一时间投入到沙盘的制作当中。
最后一块就是测水的小组了,一步一侧,以田亩为中心,东西延伸十五里。
这一块工作最重,占据的人力也最多,整整三十余组洒在河岸,各备便桥探棒,板车劳力,所需的人员众多,便是辛府有再多的隶臣也不够使唤。
为了不影响工期,精匠们各自发信,招了他们的子侄生徒过来帮手,辛府虽说负担饭食,但酬劳却被精匠们干干脆脆地拒了。
李恪发现憨夫很擅长讲故事,如此枯燥的工作安排,他一人娓娓而述,间杂各种奇谈怪事。
譬如说记步车有次坏了,精匠们在等候道路救援的时候,以绳为准,低着头向前划了两里地,待到记步车修好重启,这才发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偏出了三十多度的斜角,结果自然成了众人的笑谈。
再譬如说测水组为了赶工求速,不在岸基堆放负重,只让随从坐在上面,结果下桥者重,岸上人轻,便桥侧翻落水,负重按压的随从也被高高抛了起来,若不是探水舟就在附近,险些就找不回来……
憨夫低沉的嗓音为众人勾画出一幅万众一心,热火朝天的测绘场面,田啬夫囿神色振奋,握拳的手从攥紧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待到憨夫说完,众人已经走到荒郊之地,前不见里闾,后不闻牧歌,田啬夫囿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李恪。
“恪君,你为主使,心中必有定计。我且问你,此时此刻,我能为獏行做甚?”
李恪低头思索片刻,认真说道:“测绘少说还有半月之期,沙盘制作约莫会在四五日后即告开始,先制粗坯,再行精雕。啬夫不擅机关,又身负民生,诸事繁杂,不宜过多参与琐碎。”
“交道,资材,人力,凡我所能,恪君只管说来。”
“以我所思,啬夫手持谕令,当会在县中发徭,调集民力。眼下春耕正紧,尚不可过早请动民力,以免误了农时,坑害乡里。发徭之日,惊蛰之后最佳。”
田啬夫囿郑重地点了点头。
“獏行所需物料甚巨,临时调集怕是多有不便,此事倒可先行筹备,啬夫回乡之后,便可执行。”
田啬夫囿又是点头。
“眼下还有一桩要事,测绘范围囊括田亩东西各十五里水道,总长过四十里,便是以一丈作一寸,也需要三宅之地,堪堪可用。啬夫,私占空宅乃罪,此事唯有啬夫出面,方有转机。”
田啬夫囿深吸了一口长气:“苦酒里的里典名服吧?我去与他交道!”
“如此,小子谢过。”李恪深深一揖,一抬头,突然发现憨夫和辛凌神色怪异,目视前方隐有戒备。
李恪顺着辛凌的目光看过去,小道两侧,原野之间,不知何时聚起了四个汉子,前二后二,都是发髻蓬松,衣衫破败的穷苦样子。他们手持农具猎弓,神色狰狞,竟是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这……”李恪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喃喃自语,“统一的第三年才开始呢,陈涉……就起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