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
封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那是从昨日早上,被武辕杀死的五皇子六皇子的尸体身上发出来的。
虽然已是八月中旬,天武的京城白天依然炎热无比,两具冷冰冰的尸体,在没有冰的文德殿里很快变质。
隆德帝撕下一截龙袍下摆,捂住口鼻,方勉强隔绝了那难闻的气味。
不过两天光景,高高在上的隆德帝已沦落至狼狈不堪。
一天两夜没怎么休息过的脸苍白颓废,双眼混浊无神。用龙袍掩住的鼻子下,嘴唇上覆着白屑,下巴上冒出黑黑的胡茬,像抹了脏东西似的。
除了那双无神的眼里,时不时闪过的愤怒阴狠令人心悸的光芒,显示着他曾经的威严外。此时隆德帝的帝王形象,已荡然无存。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隆德帝闭上双眼,他不想看到送膳食的太监,那眼里的怜悯和嘲笑。这比闻着自己皇儿尸身腐烂的气味更让他愤怒。
“父皇,儿臣来给您请安了。”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来的不是送膳的太监,而是武辕。
隆德帝掌心一痛,指甲因为用力而陷入掌心,但他依然闭着眼,面上不露出半点多余的情绪。
“两位皇弟的气味可真难闻,难为父皇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武辕用袖子掩住鼻子,“不知父皇考虑得如何了?”
隆德帝依然闭着眼,权当武辕根本不存在。
武辕轻声笑起来,“父皇听不到儿臣的声音,应该听得到七皇弟八皇弟的声音。带进来!”
两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被四个身穿铠甲的官兵提进来,二人虽年幼,亦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跪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
武辕在二人面前蹲下,温和道:“两位皇弟,能不能活命,就看你们父皇的决定了。”
年长些的七皇子哭道:“大皇兄,你放过皇弟好不好?皇弟保证以后都听大皇兄的话!”
他很清楚要杀他的人是武辕,而不是隆德帝。
“七皇弟真聪明!”武辕伸手摸他的头,“可惜这次能救你的人,只有父皇,大皇兄也是逼不得已。”
“大皇兄,哇哇…”两个小皇子泣不成声,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对他们最好、时常送他们礼物的大皇兄,为什么突然就要杀他们!
武辕站起身看向上座的隆德帝,隆德帝双眼紧闭,似入定的老僧般,外界的纷扰撼动不了他分毫。
“父皇可真够狠心的。”武辕道:“既然这样,儿臣就只好按父皇的意思,要了两位皇弟的命了。”
“啊!”两声凄厉的尖叫依次响起,喉间的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后喷溅到地上。
隆德帝似乎能听到那利剑割破喉咙,以及血溅到地上的声音。他掌心更痛了,掩在龙袍下的双手和双脚轻轻颤抖,却依然没有睁开眼。
仿佛只要不睁眼,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便只是一场梦。等他醒来,他还是如神祇般高高在上、掌管生杀大权的隆德帝。
“父皇面色看来不大好,想来是昨晚没休息好,儿臣不打扰父皇休息,先告退了。”
武辕恭敬地做足礼数,转身往殿外走去。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隆德帝准备着待那殿门一关上,立马就睁眼。
然而脚步声却在殿门口停下来,停了一阵后又走回殿中。
“瞧儿臣这记性,本来有件事要禀告父皇的,差点没说就走了。”武辕道:“父皇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隆德帝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看来父皇并不想知道,但儿臣却不能不说。”
“玉玺,儿臣找到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隆德帝猛地睁开眼,殿中的武辕手中正把玩着由蓝田白玉雕琢而成,方圆四寸、盘着五龙的传国玉玺。
隆德帝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双眸外突,指着武辕的指尖颤抖,“你…你…”
望着武辕含笑的神情,被戏耍的隆德帝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面如金色,动弹不得。
倘若手中有一把剑,隆德帝只怕会毫不犹豫地刺过去,与武辕同归于尽。
“方才儿臣一时忘了,”武辕可惜地摇摇头,“不然七皇弟八皇弟也不用丧命了。”
明明早就起了杀心,现在却故作怜惜,简直是无耻!
隆德帝浑身颤抖,却不是为两位皇子的无辜惨死,而是惊于武辕这么快就找到了玉玺。
前天晚上,当武辕带人冲入皇宫时,隆德帝喊来一名小太监。吩咐小太监将玉玺藏到英武殿的龙座下,嘱咐小太监不要告诉任何人。
并承诺这次宫变过了之后,他会将小太监升为太监总管!
小太监依言将玉玺藏好后前来覆命,隆德帝嘴上赞他做得不错,转眼亲自拔剑杀了小太监!
隆德帝之前的承诺不过是为了安抚小太监,让小太监不要告诉别人玉玺所藏之处,现在目的达到,自然没有留下后患的必要。
但隆德帝没想到,武辕居然会大胆地让人去检查龙椅,找到了玉玺。
现在武辕玉玺在手,只要假拟一份退位诏书盖上玉玺,那这天武就没他隆德帝什么事了。
隆德帝愤怒之余心里又一阵恐慌,退位诏书有了后,他这个先帝便可以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武辕果然如他所想,命人呈上一份退位诏书。也不问隆德帝,直接当着他的面盖上玉玺。
“今早儿臣找到玉玺时已经计划好了,明日召集众臣进宫,当面宣读退位诏书,三日后的吉日举行登基大典。”武辕顿了顿,“至于父皇的去处…”
隆德帝心中一凉,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父皇不必过于担忧。”武辕看着他绝望的眼神,轻笑道:“儿臣登基这么大的事情,需要父皇亲自见证。在那之后,儿臣会告诉父皇一个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让父皇去得瞑目。”
知道了那个秘密后,便是隆德帝的死期!
“来人,将这里打扫干净!父皇病重将不久于世,在这之前,儿臣一定会好好孝顺父皇的。”
武辕大笑着离开了文德殿。
退位诏书有了,玉玺有了,四天后,这天武便是他武辕的天下!
他志得意满地去了百花宫。
“来人,备酒。本皇子今儿高兴,要好好喝上一杯!”
宫人们迅速送来两壶酒以及数样小菜。
武辕朝躲在一边的小荷招招手,柔声道:“小荷,过来陪我喝酒。”
小荷低着头,“小荷不会喝酒,大皇子您自便。”
“过几日我便是皇上了,你是第二个知道这消息的人。”武辕道:“这天大的喜事,我想同你先庆祝。你不要扫我的兴,小小喝一杯便是。”
他声音虽温和,却带着冬日的凉意。小荷的头越发垂得厉害,“对不起,大皇子,小荷…”
“要我动手请你过来吗?”武辕声音冷下来,带着不容抗拒之势。
小荷犹豫了一会,怯怯地走过去,“大皇子,小荷真不会喝,要不小荷给您斟酒。”
她执起桌上的酒壶,给武辕倒了一杯,“大皇子,请。”
“坐下,坐在我身边。”武辕道:“要么抬头看着我,要么喝酒,你自己选。”
小荷依言坐在旁边,抬头望向武辕。
那双眼里曾经如星光般灿烂的爱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抗拒。
武辕心里一阵发闷,面上却轻轻笑了,“这才乖。”
他执杯一仰而尽,“三日后我登基,立后封妃,你喜欢什么封号?玉妃?荷妃?清妃?”
小荷拎壶的手一抖,咬着唇没有出声。
“都不喜欢吗?那你自己想一个。”武辕好脾气道:“想什么封号我都答应你。”
半晌后,小荷轻声道:“小荷想怎样,大皇子都答应吗?”
武辕眸光闪动,慢悠悠地喝着手中酒杯里的酒,“你说说看。”
小荷鼓起勇气,“小荷不想做妃子,小荷想回家,大皇子能放小荷回去吗?”
“叭!”酒杯被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小荷惊得差点跳起,然而下巴上突然多出来的两根手指头,限制了她的动作。
“小荷,我的耐性是有限的!看在你过去对我一往情深的份上,我容忍你到现在。”武辕冰冷的眸子紧紧锁住她,“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是不是非要我将你小情郎的尸体放在你面前,你才能乖乖听话?”
话音刚落,武辕便瞧见眼前那对明亮而纯洁的眸子里,慢慢蓄满泪水,那泪水透明清澈得天山上的雪水融化而成,从那美丽的眼角滑落,没入黑发间。
武辕的好心情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那泪水像有魔力一般,堵得他心口难受得厉害。
可一想到那泪水是为别的男人而流,他胸中的怒火足以焚烧整个皇宫。
武辕强忍着怒意克制道:“别哭。”
他的话不但没有让小荷停止哭泣,反而让她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哭泣,那樱花般的唇微微颤动着,比春日枝头初生的花朵还要娇嫩。
武辕的眸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如失去控制般,俯身朝那粉唇亲去。
小荷大惊失色,在武辕的唇即将要碰上的那一刻,不知哪来的力气,奋力一推。
趁武辕不备将他推开后,小荷迅速逃到屋子里离武辕最远的地方,含泪的双眼警惕地看着他。
指尖还残存着少女圆润下巴滑腻的触感,武辕看向曾经主动靠近他,现在却对他避之不及的少女,眸中渐渐浮上一抹残酷的冷意。
酒意上头,武辕面色微红,眸中染上欲念,轻轻笑起来,“现在整个皇宫都是我的地盘,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站起身,步伐丝毫不乱,如猎豹般,带着必得之势走向小荷。
小荷尖叫着跑开,可屋子就那么大,不一会便被武辕抓住手腕,扯进怀中。
少女柔软的身体愈发刺激了武辕,他不顾小荷的哭泣挣扎,一把抱起小荷,向床边走去。
“不要!大皇子,求您不要!”
哀求无用之后,小荷狠狠地咬向武辕的肩。
武辕吃痛之下手一松,小荷立马跑向桌边,捡起刚才地上的碎酒杯片,抵在颈边。
她头发凌乱,满脸是泪,“如果大皇子要逼小荷的话,小荷宁可一死!”
那手明明颤抖得如狂风中的荷,却又是那样的坚定地表明,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武辕眸中渐渐清明,他走到床边双腿大开地坐下,大手在丝滑的被褥上滑动。
那是小荷曾经盖过的,上面还残留着她独有的少女馨香。
武辕闭上眼,陶醉的模样,就像在抚摸着小荷柔软的唇瓣一样。
半晌后,他睁开眼,“刚才是我急了些,我跟你道歉。可是你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意,如果三天后封了妃你还是如此,那就别怪我拿你那还剩小半条命的小情郎开刀!”
现在的武辕早已不是当初的武辕,他是即将登基的皇上,普天之下天命所归的帝王,天武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天武的所有子民都归他所管!
不这是要重夺一个女人的心而已,他不急!他不信自己一个帝王,会连一个小小的少年都比不过!
武辕走后,小荷蹲在地上,抱紧自己低低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