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宫中面对那些老狐狸的时候,秦桓温还能心如止水,此时此刻心中却掀起了滔天海浪,以至于面上都差点没有绷住。
虽然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的身份,但是秦桓温的眼力还在。
只是,就算魏长史的去信中,依然与他说过,他这个嫡长女变化非常大,他还是难以相信能大到这般地步。与零星的记忆做对比,似乎也就那张脸还有点相似,除此之外,完全就像是里里外外的换了一个人一般,这也是在自己家门口,若是换个地方,又没有其他熟人跟着,十有八九只会认为是长得跟自己女儿相似的人而已。
同样是一身大红的衣裳,原本却是累赘俗不可耐,加上整个人都怯懦胆小又阴郁,怎么看都叫人不舒服,而现在,简单利索,红衣使她看上去明**人,如同火焰一般热烈张扬,通身气派不输任何世家贵女,在任何地方都必然是鹤立鸡群……
这是他女儿,因为信了前任国师的话,而被他薄待的女儿。
秦桓温嘴唇微颤,“识姐儿……”
识薇心头微动,啧,秦桓温绝对比预想中还要难搞。
识薇随即扬起一抹笑,“恭迎大将军回府。”玩就玩呗,谁怕谁啊。
秦桓温面上露出一抹苦涩,“识姐儿连一声爹都不愿意叫了?是心里在怨恨为父?也对,都是爹的错,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你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
“大将军多虑了。”识薇依旧带着点散漫,“不过,大将军既然已经到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你们想要叙旧还是干什么,随意,我先走了。”识薇手上的动作一顿,将链子扣入手心,转身离去,没有半分停留。
秦桓温抬手,似想要叫住她,最终却只是神色黯然的将手放下,原本器宇轩昂的大将军,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为女儿神伤的普通人,让人甚至忍不住有几分心酸之感。
“识姐儿真是,越发的不成体统,竟对父亲也如此这般说话,简直是,简直是……”
“我儿说的也没错,不过是回家而已,确实也用不着兴师动众,兄长你们若是还有其他事情,就去忙吧,不用管我。”转瞬间,秦桓温再度的恢复了肃穆,声音虽然没有刻意的放冷,但是也让人听着心生寒意。
秦桓温说完,不再理会众人,拿着马鞭,径直的入府。
识薇的那位兄长,面皮涨红,被噎得不轻,不过到底是不敢说什么,不管他们有着这样的气节与骄傲,就算依旧认为秦桓温是莽夫,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秦家是靠着他这个二弟支撑门楣,他这二弟,也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或许在父母面前还收敛一二,但是,对他这个兄长可没什么敬意。因此,自然是不敢轻易的招惹他。
“父女还真是一脉相承!”止不住的咬牙低声道。
他旁边的人听到了,倒是没有说话,不过,或许还真有那么点儿,不过,秦大小姐大概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毕竟,秦大将军还会收敛一些,秦大小姐的“张狂”可是淋漓尽致,不然你问问,整个大将军府,谁人敢在秦大小姐头上动土?
识薇若是听到这位便宜大伯的说辞,大概会嗤之以鼻,她是什么性情,跟便宜爹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少往一处扯啊。
这正主儿都走了,秦家的大大小小自然不会再聚集在大门口。
不过,这些人中,有那么两个,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着不安,而这个两个人,正是秦桓温的两个姨娘,冯氏跟魏氏。
前者大概是没想到秦桓温对识薇的转变那么大,明明以前回来见到,基本上都带着漠然,有一种视而不见的感觉,而今日,竟然能毫不犹豫的开口说“自己错了”,一个当父亲的,即便是错了,大概也不会轻易说出口才是,冯姨娘不由得想到大将军对朱氏的情深,他能秦识薇的态度,都是源自朱氏的死,现在知道朱氏的死跟秦识薇没关系,态度完全转变,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这般,他原本不以为意的一些事情,只怕不会再轻视。
冯姨娘现在最担心的还是秦桓温会查使得秦识薇“性情大变”的缘由,毕竟,她自认为在以前,对秦识薇“并无过错”。
大将军府这里,或许是处理干净了,但是,事情的源头其实是存在的。
而魏氏,挺着大肚子,离生产只有月余,在大将军府一直活得战战兢兢,以至于胎相并不好,得知大将军归来,当真是万分窃喜,然而,见了面,没有幻想中的小意温存,没有关怀体贴,她故意未施粉黛,彰显着自己的疲态,可是他看在眼里,也并无半分关怀。
魏氏只能告诉自己,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将军也不好过多的做什么。
秦桓温未曾更衣,就先去见了父母,这二人见他对自己如此的在意,心下也是满意,不过,在这个儿子跟前,向来是拿捏惯了,因此也就淡淡的询问了两声。然后……
“老二你回来了,也正好管管你那长女,你都不知道她到底干了些什么……”秦老夫人开始细数识薇的各种罪状,不尊敬长辈,不友爱兄弟姐妹,动不动就出手伤人,甚至罔顾人命,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暴徒!
秦桓温沉默的听着,眼皮都没抬一下,至于心中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到最后,“识姐儿这十多年都过得不怎么好,是我们所有人都愧对她,她心中有气有怨言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相信她是个好孩子,是个孝顺的,不然也不会让你们住进大将军府不是?而且,娘你说的,那都是以前,后面不也是相安无事,足见,以前也是你们先让她不痛快。她受了大委屈,我们也当多疼惜她几分才是,娘是再慈和不过的人了,又怎么会跟她一般见识呢?多补偿补偿她,心疼心疼她,这人心都是肉长的,等哪日识姐儿的怨气散了,我们自然是和和乐乐的一家人。娘,你说是不是?”
秦桓温说话不疾不徐,却将秦老夫人险些气了个仰倒。
秦老爷猛地一拍桌子,“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那孽障……”
秦桓温轻飘飘的看过去,“爹的意思,是儿子的话说错了?孽障?爹以前也是经常这么骂儿子的,难不成在爹眼里,我们这一房,就全是孽障?爹当真如此觉得,将我这个儿子从族谱划出去就是了,儿子并不介意另立门户,当然,你们大概也就只有从大将军府搬出去,隔壁秦宅应该还空着吧?需要儿子着人给你们收拾吗?”
秦老爷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你,你……”
秦桓温站起身,“爹,边关不太平,儿子过得并不轻松,好容易回来一趟,就想安安生生的歇几日。大家和和乐乐的过日子,你当你的老爷,没事喝喝茶,下下棋,养养鸟,儿子在外面拿命拼回来,总少不了你的一份。识姐儿就算真的脾气不好,但明显她也不是主动惹事的人,既如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何必弄得乌烟瘴气。言尽于此,儿子也乏了,就先回去歇着了。”说完,转身撩开帘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