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室,床榻之上的姚心兰果然已经睁开了眸子。
墨书握着姚心兰的手,奶娘抱着小娃娃站在窗边,满屋子的仆妇皆是一脸的喜色。
“小姐……九小姐来了……”
墨书在姚心兰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秦莞便快步走到了姚心兰身边去,她先给姚心兰问脉,然后问墨书,“药喂过了吗?”
墨书忙点头,“喂过了,两刻钟之前喂的。”
秦莞颔首,“那就好。”说着,秦莞去看姚心兰。
刚刚醒来的姚心兰面上仍然是一片惨白,气息也十分虚弱,秦莞靠近一分,轻轻的唤了一声,“大嫂——”
姚心兰眼珠儿动了一动,转向了秦莞的方向。
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精神太过疲惫,姚心兰的眼神动的极慢,且看到秦莞之后亦无任何波澜,秦莞又唤了一声,“大嫂,看过萋萋了吗?”
姚心兰怔怔的看着秦莞,并不说话。
墨书忙道,“看过了,小姐刚醒过来就看过了——”说着,墨书担心的看着姚心兰,“不过小姐没说话也没什么表现,小姐是不是疼傻了?”
秦莞伸手在姚心兰眼前晃了晃,却见姚心兰眼瞳微闪,并非没有反应。
秦莞便低了语声,“大嫂若是难受,便闭着眸子多睡一会儿,大嫂醒了就没事了,有我在,大嫂的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还有萋萋,奶娘来了,萋萋也会无恙的。”
姚心兰眼瞳动了动,越过秦莞看向她身后去……
“天亮了……”
姚心兰语气极轻,可秦莞却还是听清楚了,她被姚心兰轻渺的语气弄得心中微沉,再想说,姚心兰却又好似听了她的话将眸子闭了上。
转身看了一眼窗外,果然,浓墨般的夜色缓缓褪去,天边可见一分鱼肚白。
墨书见状有些紧张,“九小姐——”
“没事,她只是太虚弱了,太累了,让她睡。”
墨书这才松了口气,秦莞走到一旁去,重新写了一张方子,“这是新的方子,半个时辰之后给大嫂喂,两个时辰一服,一日四服,大嫂身体虚弱,且恶露未除,这几日还需得注意才是,白日里等大嫂精神稍微好一些,便给大嫂换上干净的衣服。”
墨书忙应下这话,转而去吩咐一旁的婆子,见秦莞自己也一脸疲惫,墨书忙道,“九小姐也累了一夜了,不若早些回去歇着,小姐这里奴婢先看着,九小姐莫要累病了。”
先是经过了生死之劫,又整整一夜未合眼,秦莞的确是累坏了,听着这话秦莞也不推辞,只道,“大嫂的血止住了,可如果见到血又多了,便来告诉我。”
说着秦莞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睡榻,低声道,“还有……大哥去了。”
墨书面色微白,亦压低了声音,“大少爷——”
秦莞沉眸点了点头,“去救老夫人,却未能出来,刚才我已经过去看过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大嫂,如果她问了,也要等她精神好些再说。”
墨书手微微发着抖,却是明白秦莞的意思,忙连头应下。
秦莞看着墨书面白眼红的样子眸带安抚,又低声道,“往后的秦府只能如风中浮萍了,你是大嫂身边最为信任的人,多为大嫂打算一二。”
墨书看着秦莞,满是感激,“是,多谢九小姐,多谢九小姐——”
秦莞没说话,只想起来又道,“夫人那边还是没派人过来?”
墨书摇了摇头,眼底有两分失望,“还没有……”
秦莞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道,“或许也是刚得了大哥的消息。”
墨书心中堵堵的,“奴婢明白,九小姐不必担心,九小姐快回去歇着吧,奴婢送您出去,九小姐,奴婢真不知道该如何谢谢您才好……”
“没什么,现在照顾大嫂要紧……”
秦莞说着话,刚和墨书走出内室便看到秦霜和秦湘双双红着眼眶走了进来,一看到秦莞,秦湘二人微微一愣,然而今夜秦府动荡太多,二人也没记着往日恩怨,只奔向墨书。
“大嫂怎么样了?刚才下人去禀报说大嫂生了个女儿?”
秦湘先急急一问,墨书只觉得这两位小姐是来关心自家小姐,面上深重不由的一舒,“五小姐放心,九小姐将少夫人救过来了,孩子生下来,现在少夫人还躺着养身子。”
秦莞本想径直离开,可隐隐觉得秦湘的语气不太多,果然,听到墨书这么一说,她面上的失望之色便十分明显起来,“当真是个女儿……”
这么一说,秦湘摸了一把眼角叹息道,“大哥已经去了,如果是个男孩子便好了,大哥至少有了后,这秦府,也是要嫡子嫡孙来继承家业的,可如今……”
墨书只能苦笑,“五小姐,女儿家也是大少爷的血脉。”
秦湘眼眶顿红,“可女儿家又不能承袭家业。”说着又道,“让大嫂好好休养吧,母亲得了那边的消息,如今还躺倒在床上,我还要回去侍奉。”
秦湘说完,转身便走,独独秦霜留了下来。
墨书被秦湘这话这反应弄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虽然秦湘并未疾言厉色,可秦湘一直跟在林氏的身边,她的态度,足以代表林氏的态度了,且自家小姐刚刚生产,秦湘不想着看看姚心兰,也不想着看看孩子,竟是撂下这么句话便走了。
墨书紧紧的攥着袖口,心中一口气堵着难受万分。
姚心兰还奄奄一息,小小姐还不会说话,可竟然已经被人嫌弃……
秦霜情绪也十分低沉,可素来横冲直撞脑袋简单的她却好像忽然被点化了似的,竟然眉头一皱看着秦湘的背影道,“竟然这么就走了?真是……”
她语带责备之意,忙又转身握住墨书的手,“别管她,快带我去看看大嫂和小侄女。”
墨书这才心中舒缓了一分,见秦莞还站着便先看着秦莞,秦莞见秦霜终于懂了两分事心中微松,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秦霜见秦莞离开嘴巴一撇,“真是好大的脾气,我们来就走吗?”
墨书忙道,“不是不是的,六小姐不知道,九小姐为了救我们小姐忙了一晚上了,若不是九小姐,我们小姐只怕剩不下小小姐不说自己还得……这一屋子的人都看着的,九小姐当真是我们小姐和小小姐的救命恩人……”
墨书说的情真意切,秦霜又看了一眼院门的方向,秦莞已经离开,天边的鱼肚白越来越明晰,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秦霜抿了抿唇,“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说着便往内室去,“谁还不知道她是小医仙呢……”
这边厢,秦莞从临风院出来直回了自己的住处,一入院门,晚杏四人还是站在院子里候着的,见秦莞回来,四人上前来行了礼。
秦莞挥挥手,“都等了一夜了,都去歇着吧。”
说着这话,也不管大家动没动,秦莞当先进了正屋,将房门关上,秦莞先去看了茯苓,又过了这么久,茯苓仍然躺着未动,只是呼吸十分平顺和缓。
秦莞在茯苓的床边坐了片刻,只觉得一夜的伤神让她额角有些跳疼,这才转往自己的寝处去,简单梳洗之后,秦莞躺了下来,头一挨枕,睡意便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
……
天色刚见亮,霍怀信满头大汗的进了秦府的门,在门口衙差的带领之下,霍怀信直奔佛堂,等走到佛堂之前,霍怀信只看到了一大片焦黑的断壁残垣,秦隶和燕迟站在一旁,而其他的官服衙差正在扑灭最后的火星……
“世子殿下——”
霍怀信一声长呼,几步走到了燕迟跟前,“世子殿下,下官来晚了!昨夜追人直追出了城去,一个时辰之前下官才知道昨夜秦府着火的事!”
霍怀信拱手便拜,燕迟道,“霍知府不必自责,你本就有公务在身,此事你不在场也无碍,如何,昨夜可有收获?”
霍怀信点了点头,“有!那典当行的两个当家的都被拿了!现在人已经送去府衙!”
燕迟颔首,霍怀信便看着一旁用毡布盖住的尸体,毡布破旧,隐约可见被烧的焦黑的尸体四肢,霍怀信眉头微皱不忍多看,然后低声道,“世子殿下,昨夜事发突然,到底是怎么回事?底下人说的不甚详尽……这……怎么忽然就起了火?”
燕迟往一旁走了两步,霍怀信忙跟了过去。
燕迟凉声道,“我们一直不知道到底是谁给秦安下的毒,昨夜,九姑娘却弄明白了这件事,下毒之人,将毒下在了秦安用的药罐里,且下毒的那人,正是这佛堂之中的一个丫头,昨夜我已安排人审问,那丫头见蒋氏和采荷都已死,便老实招了,是这个采荷,指使她这样做的,指使的时候,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因采荷救过她,所以她不管是什么都帮采荷去做了。”
霍怀信眨了眨眸,“采荷?老夫人身边的那个丫头?”
燕迟颔首,“正是,此前九姑娘一直想找二姨娘的画像,想着或许画像找到就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昨夜,九姑娘找到了,画像我已命人收了起来,到时候可作为证据之一,此外,这个采荷似乎患有眼疾,而二姨娘原来的夫君也有眼疾,如此,便能证明采荷多半是二姨娘的大女儿,至于为何当年没有死于那一场大火,现在还未可知,不过当年她一个小姑娘而已,却能逃开大火并且后来进入了秦府,这些问题,只待稍后去查证采荷的经历便可。”
霍怀信点头,“我们找了这么久的元凶,可她却自己站出来了……”
燕迟摇头,“并非是她自己,应该是,她知道九姑娘把能找到的线索都找到了,不想被人抓住,而用了这玉石俱焚的法子来报仇。”
霍怀信叹了口气,“说到底,此事是因为秦府做的孽而起。”这么说着,霍怀信忽然又道,“还有一事,九姑娘昨夜受伤了?还有据说好些人都听到,说是秦家的大少爷从前想杀九姑娘却未得逞?”
燕迟眸色暗了两分,“正是如此,九姑娘被他们加害之后自己忘记这件事了,还以为是自己雨天路滑落井湖中,不是后来这些事,这件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燕迟三言两语将秦莞的事解释了,霍怀信虽然眼睛一瞪有些不可思议,却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竟然是这样……没想到这个秦家的大少爷也是如此的狠毒……”
霍怀信说着又扫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这个采荷也不简单,她用这法子,倒是省了我们官府的力气……”
霍怀信一派苦笑,语气亦是无奈又带着几分讽意,却不知道是嘲讽采荷还是嘲讽秦府。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变亮,一抹金色的辉光从天际刺破云层渲染开来,天色大亮了,且今日还是个晴天,燕迟看向后面的大片狼藉,只见最后的火星也被扑灭,连一丝烟气也不见,而清晨清冽的天光之下,这片曾经秦府最为尊贵之地越发凄惨凄凉。
“典当行那条线知府大人万望周全些,这件事既然被揭了出来,知府大人便得确保以后锦州境内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微微一顿,燕迟看向一旁的秦隶,“凶手自戕而亡,至于秦琛,昨夜他想谋害九姑娘,也是罪族,他的尸体和采荷的尸体先由官府检验,然后再交给秦府之人,既是罪人便不宜行丧仪,至于秦府老夫人,自让秦府人准备仪式吧。”
霍怀信点头,“正是这个道理,那殿下,府衙的人是不是可以全部撤出去了?还有秦安,依我看,不如直接带回府衙。”
燕迟眉头微皱,“如此可行。”
秦府可说是遭了一大劫,然而这些事情归根究底起来,还是秦安热下的祸事,秦莞已经为他续了命,他便不值得大家对他生出半点别的宽容。
霍怀信叹了一口气,又缓缓转身看了四周一圈,不由又是一叹,从前的秦府也算得上是锦州一贵,便是他也是抱着几分谨慎和秦家人交好,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外表光华雅正的秦府,却竟然藏着这样的丑事,往日尊荣氏族,如今却是彻底的落败了,这前后半月时间不到,霍怀信越想越唏嘘,“真是荣华富贵,弹指一挥间啊……”
……
……
秦莞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耳边有脚步声在轻响,她睁开眸子,先是被大亮的明光刺了刺眼睛,秦莞定了定神,一把将床帏掀了开。
床帏一掀,秦莞一眼就看到了茯苓的背影,秦莞眼底一亮,“茯苓——”
茯苓正将秦莞昨日穿过的衣裙收拾起来,一听这话,顿时转过身来,她急步走到秦莞跟前,万分关切的道,“小姐,您怎么样了?”
秦莞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什么我怎么样?我还要问你怎么样呢。”
茯苓抬手摸了摸脑后的包,“奴婢好得很,就是奴婢睡了一晚上,都没有陪着小姐,小姐摸摸,奴婢脑后的肿已经消了。”
说着茯苓低下脑袋来,秦莞抬手去摸了摸。
秦莞松了口气,“昨夜你睡着,不好上药,虽然不是大伤,可待会儿还是得擦一点活血化瘀的药膏才好。”
茯苓自然赶忙点头,见秦莞要起身,又去服侍,“小姐,昨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大少爷为何将奴婢打晕了?奴婢当时站在门口,根本没想到大少爷忽然出手,奴婢叫都没叫出来就眼前一黑……还有,是不是世子殿下救了咱们?还有还有,为什么有人说,当初是大少爷害了您?”
秦莞被茯苓扶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道,“是世子殿下来得及时,至于秦琛……当初并非我自己跳湖的,我是被他害了,可是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只好以为自己是失足落入湖中。”
茯苓双眸大睁,秦莞对着茯苓自然坦诚几分,“虽然还是想不清楚,不过多半是我看到秦琛去了紫竹林,好奇之下跟了进去,跟进去之后,却发现是他和采荷在偷情。”
茯苓一下子愣住,“所以,采荷是二姨娘的女儿?所有的事皆是出自她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