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成竹在胸,秦莞自然也十分高兴,当下应了。
燕迟出门离去,秦莞则松了口气,好歹在姚知府这里没有碰壁。
正在暖阁坐着,外面忽然又响起了脚步声,白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请您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通报。”
这声音落定,随后又响起了一道温软的女声,秦莞在里面听的不算真切,却觉得有些莫名熟悉,正疑惑着,茯苓忽然在外面轻呼了一声,继而急促脚步声朝着暖阁而来,门帘一掀,茯苓的脑袋探了进来,“王妃!您快看看谁来了!”
秦莞心中一跳站起身来,连忙朝外走出去,等出了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间庭院之中的姚心兰。
秦莞一怔,心底流过一阵暖流,忙道,“大嫂——”
一年多不见,姚心兰不再是记忆之中的样子,从前的她一心痴爱秦琛,后来疑心渐重,整个人有种病态的娇弱,可如今的姚心兰却不同,她一身颇为华丽的裙衫,发髻仍然是妇人髻,只是发间珠钗精致,面上也薄施了粉黛,分明是隆冬时节,她含笑站在庭院的积雪旁,却犹如一支春日海棠般娇艳精致,而在她身边,一个中年妇人,怀中抱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秦莞看看姚心兰,再看看那小女娃,简直觉得眼眶都要热了。
“九妹妹——”
见秦莞迎上来,姚心兰也迎了上来,她一把抓住秦莞的手,也在打量秦莞,比起从前沉郁颓唐的她,如今她一双眸子都在发亮,上下打量秦莞一阵,笑道,“不对,我应该叫王妃了……拜见王妃……”
姚心兰往下一福,秦莞连忙将她扶住,“大嫂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我都不知道大嫂要来,若是知道,便出门迎接了,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这是萋萋吗?”
中年妇人应当是萋萋的教养嬷嬷,此刻抱着她给秦莞行礼,秦莞连忙扶住,又看小萋萋。
萋萋是姚心兰给女儿取的名字,如今一岁多的萋萋和姚心兰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因为娇养的好,整个人雪团子一般,且见到秦莞也不害怕,秦莞试探性的想伸手抱她,没想到她却主动的扑到了秦莞怀中来。
“姑……咕咕……”
一岁多的萋萋说话还不利索,口中“咕咕”“姑姑”分不清楚,秦莞抱了个小软团在怀里已是欢喜,在听到这话更是高兴,当下抱着萋萋往屋子里去,“快,我们进去说话!”
秦莞带着姚心兰母女进了暖阁,将萋萋放在了榻上玩,她二人便坐在榻边说话。
茯苓等人上了茶便都退了出来,屋子里一时没有旁人。
姚心兰拉着秦莞的手道,“得了你的信我便激动怀了,父亲早前本是要升去京中的,可因为锦州的事,到底还是牵累了两分,刚好我那个时候又从锦州回来,父亲便想着,建州到底是我的家,还不如就留在这里不升了,这一年多,父亲对我极好,家里也十分呵护我,我过得很好。今日过来,父亲本要一个人来,因为知道殿下要说正事,是我非要缠着父亲一同来的,这一年多,世道变化极大,咱们都没有怎么变……”
姚心兰自然也知道燕迟和秦莞如今的处境,秦莞笑道,“我还和他说呢,说不知道能不能见你,他说先见了你父亲,然后在见你和你叙旧,我们昨夜入城的,我还想着要不然今夜给你去信。”
二人说着话,萋萋便在榻上爬来爬去的玩,可她好似十分喜欢秦莞似的,总是扒这秦莞的衣袖不放,姚心兰便道,“路上我便教她喊你姑姑来着,可她笨得很,学的不像样……”
秦莞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来给萋萋玩,一边笑道,“已经很好了,看着她我便极开心。”
姚心兰便道,“我带着她来,便是想让她见见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一见之后不知道下一次又要何时见了,我知道你们要去朔西了,哎,真没想到,你最后和睿王殿下走在了一起。”
说起燕迟,秦莞面上自然多是笑意,“当初在锦州倒也没什么,后来我去京城的路上又遇见了他,他护送了我们一路,之后到了京城,她也帮了我良多。”
姚心兰笑,“我看你的样子便知道你们极好,如此我便放心了,当时看你,我便觉你不寻常,当初在府中多日,他们竟然也没有发觉,我刚才见到了睿王殿下,与你真是般配。”
二人乃是故人,不过锦州的记忆并不愉快,因此也没有人多提,说了片刻,秦莞又问姚心兰往后的打算,姚心兰便道,“我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嫁人我是不想了,父亲此前还想帮我张罗,却被我拒绝了,萋萋还这么小,我便是嫁给谁她都要受委屈的,我不愿意,何况我如今一个人过的极好,我没必要去想那些,或许有朝一日我又遇见了中意之人,又会动了心思也不一定。”顿了顿,姚心兰又道,“你那日信上所言我明白了,你放心吧,到了冬天,我本来就在城外张罗粥棚施粥,稍后我会和父亲说,尽量不要拦着百姓入城。”
秦莞自然不会劝姚心兰再嫁,现在的姚心兰,可要比在锦州秦府过的开怀多了。
二人又说了片刻,秦莞便开始逗萋萋玩,从前她没见过这样小的娃娃,如今见着了才觉十分有趣,一时将她心底的怜惜都勾了出来,秦莞将自己身上的镯子簪子都给了,又备了大礼,只差燕迟送她的坠儿没送给萋萋了,二人在暖阁逗留了半个时辰,外面却有姚府的人来请姚心兰,秦莞本还想留姚心兰用膳却是不成了。
姚心兰笑道,“如今你们身份特殊,父亲心底还是有些忐忑,来前便说了不能多留,看样子他们都说妥当了,我这就走了,咱们总是能再见的。”
秦莞便亲自送了姚心兰出内院,出了内院,便看到燕迟和一中年男子并肩而立,自然便是姚心兰的父亲,秦莞上前去见了礼,又和燕迟一起将他们送出了宅子。
“如何?都说好了?”
往内院走的路上秦莞便没忍住的问道。
燕迟笑着颔首,“对,都说妥当了,建州这个位置,本也没有底气回绝与我,只是若姚知府坚持,我便要费些功夫,如今他是个识时务的,咱们明日便可动身去朔西了!”
事情的顺利出乎了秦莞的预料,想着终于能去朔西,秦莞便又松了口气。
见秦莞整个人放松下来,燕迟却又道,“莞莞,朔西是另外一种样子,你可做好准备了?”
秦莞知道燕迟在说什么,不由笑道,“我当然明白,可你能在那里十多年,我难道便去不得了,你放心吧。”
燕迟又是怜惜又是愧疚,离开的前一夜,又命白枫去采买了许多东西带着,他虽不懂女子喜好,可想着秦莞原来有什么眼下没有的便要买,又见秦莞用的穿的件数不多,便一样都要再来些,知道的明白是睿王宠爱王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爆发富户在采买东西……
因第二日要出发去朔西,这一夜燕迟并没有让秦莞劳累,二人好好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众人便起身,因燕迟为秦莞一番采买,队伍便又多了三辆大马车,日头升起之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建州城往西边而去。
虽然已经过了年,可正月之中还是隆冬,而燕迟为了秦莞骑马坐车,这一路上少说得走半个月,而随着一路往西,秦莞也渐渐知道了燕迟的话并非是说笑。
建州虽然大雪连天,可到底还是南国风光,可一出了建州入了黔州以北,景致便大为不同,道旁极少见到绿树不说,路上旁的厚雪更是有些骇人,而他们此行要从黔州以北入凉州,而后从雁行山南边入朔西,这一路上,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急,山路也越来越陡峭难行,这么走了七八天,等入了凉州,路况才好了一些。
俗语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凉州今年的雪却不多,因为这般,他们马车赶路倒是容易了一些,而到了凉州,此前被燕迟留在建州的虞七,还有在黔州的张洞玄等人都早已等候在此,这一日,秦莞一行到了凉州以北的蔚县,在蔚县城南的一座寻常民宅之中,秦莞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张洞玄和虞七等人。
建州既然稳妥,虞七自然是要回朔西在燕迟身边的,张洞玄为燕迟看重,自然也不会留在黔州,众人会面,张洞玄等人先行了大礼,而后才纷纷落座在正堂之中说话。
虞七当先道,“殿下,属下是昨天下午到的,就在昨天晚上,属下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燕迟挑眉,“什么好消息?”
虞七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上前恭敬递给燕迟,燕迟打开一看,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
秦莞疑惑的看着燕迟,虞七在旁道,“王妃,那狗贼蒋和英已经伏诛了!”
秦莞心中一震,这才明白燕迟那目光从何而来。
虞七继续道,“咱们的人还是追到了他,此前本就将他堵在了山里面十多天,这样的天气,山里面没有吃的极容易冻死人,等找到他的时候,人都快冻僵了,他和属下的坐骑都被杀了来吃,就差吃人了。”
燕迟蹙眉看了虞七一眼,虞七飞快明白了过来,忙摸了摸鼻子,“王妃,小人是个粗人,说话粗鄙,您恕罪。”
秦莞笑道,“你们如常便可,这些话吓不到我的。”
虽然这么说,虞七还是不敢太过放肆,抓了抓脑袋嘿嘿笑着坐了回去。
张洞玄道,“小道也是昨天下午到的,小道这几日夜观星象,发觉北方星宫急乱,乃是大战大凶之兆,反倒是咱们西边十分太平,殿下可多探探北边的消息。”
燕迟点了点头,“林徐贵已经是强弩之末,至于北边,北府军已经开始南下,自然是几番大战。”
这么一说,虞七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齐先生和楚将军已经等了殿下良久,如今营中大部分将领都被救了出来,还有些人可留下做内应,只等您到朔西,咱们便可把林徐贵一窝端了!”
燕迟指尖轻敲着椅背,“林徐贵虽然暂放松了警惕,可朔西大营乃是父王的心血,我并不想因为一个林徐贵毁了大营,让楚非晟定一套稳妥的计划,最好能悄无声息的成事。”
虞七连忙点头,“是是是,朔西大营可是咱们的本家。”
燕迟摇了摇头,“这一次,咱们可能不以朔西大营做本家了。”
虞七闻言眉头一挑,燕迟狭眸道,“此番不比往常,朔西大营虽然连年来已经形同朔西最坚实的堡垒,可我们要和朝廷对抗,一处堡垒是不够的,要想拥兵为王,需得占城。”
虞七和张洞玄对视一眼,二人眼底都是一亮,虞七急忙道,“殿下看中了何处?”
张洞玄也道,“凉州?还是定州?”
燕迟摇了摇头,“凉州在雁行山以南,西北边才接朔西,定州又在雁行山以北,无论选哪一处目前来看都不合适,我倒是想选西临城。”
秦莞在旁听着不由微微挑眉,西临城,这个在别处少见的名字,并非是大周寻常的州郡,乃是朔西高原东边的一座城池,多年来由蒙州管辖,虽然属于蒙州地界,可因为朔西高原和别处不同的地势,所以不过在明面上被蒙州管束,而实际上,西临城是朔西高原之上,百姓们最为聚集之地,原来不过是个高原上极大的集镇,可如今已经变成了和建州城不相上下的城池,更是高原之上的交通战略要地。
燕迟接着道,“我们的本家在朔西,而非朔西军大营,西临城本就有父王在朔西的王府,此番将睿王府的王旗立在西临城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虞七闻言激动道,“是呀!正是这个道理!虽然这边王府也空置多年,不过殿下得据城称王才行啊!”
张洞玄也笑道,“还是殿下敏锐,选凉州太靠后,选定州太靠前,西临城的位置的确绝妙,南临凉州,北可克孟洲,也可攻定州,且位置极佳易守难攻,的确可定位王城。”
燕迟点了点头,又问了些朔西的事便没再多言,直遣了众人下去歇着。
等了这片刻,主院也已经收拾妥当,燕迟携秦莞入了主院休息。
虽然适才商议十分顺利,可燕迟的眸色却有些沉凝,落座之后,仍然在想什么未曾回神。
秦莞倒了一杯热茶放在燕迟手边,轻声问,“怎么了?”
燕迟回神,拉着她坐在自己怀中道,“你可要先去西临城?”
秦莞蹙眉,“我不要,我想跟着你一道。”
燕迟展眉笑开,这才语声悠长道,“朔西大营立在白狼山东边,当初在那里建立营堡,不过便是为了攻打戎人,后来父王常年守卫朔西,大概是在十五年前吧,父王帅兵败了戎人,皇帝要封赏父王的时候发现父王已经是亲王爵位,实在是没什么好封赏的了,又想着父王终年留在朔西,便在朔西赏赐了一座王府给父王,朔西其他的部落城池都不算大,只有西临城最为繁荣,最终王府就在西临城,王府修好了之后,父王大概只去过两三次,如今不过一二仆人守在那里。”
秦莞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笑道,“那我们此番去了正好可以将王府收拾一番,如此便有落脚之处了。”
燕迟点了点头,“是啊,西临城的王府和京城一般建制,只是没有那般多百年古木罢了,如此,便可不委屈你了。”
秦莞便转身望着燕迟,“我不委屈,别说无需我上阵杀敌,便是真有那一日,我也无惧。”
燕迟听的笑起来,“若真有那日,便是我的无能,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去手刃戎敌。”
秦莞抱着燕迟肩膀,“反正我不要独自去西临城,我看你为我买了许多衣裳首饰用的看的,那些对我而言都不算什么,我可以和你轻车简行去找楚将军他们汇合,你要做什么便去做,给我一个遮风的地方呆着便好,谁若是受伤了,我还是大周最好的大夫,我到时候岂非也可帮上忙了?”
燕迟听着却苦笑,“你没见过,这可和你剖验尸体不一样。”
尸体是死人,且寻常只有一具尸体,可战争却不同……
要眼睁睁的看着千军万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断臂破肚,那样的场面,到底和验尸不同,可秦莞并非想不到,秦莞眨了眨眼,“我自然比不上你们来的胆大,可我也不势弱,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却想知道你从前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说完这些,秦莞低声道,“要是实在嫌我碍手碍脚,那我先去西临城也可。”
秦莞说这么多的确存了私心,前次燕迟去黔州她便没去,这次她不想又分离,她想看看燕迟过的是那般日子是真,想陪着燕迟是真,想帮上忙也是真,可若实在不便,那她也只好去西临城等着燕迟。
听着秦莞低落的声音,燕迟浅吸口气忍不住在秦莞唇上亲了两口,“自然不是,只是不愿让你吃苦头。”
秦莞忙抬起头来,“我又不怕!我既与你为伴,与其选择分离,我更愿意吃些苦头。”
燕迟便紧紧抱住秦莞不再多言,“那便真的轻车简从?”
秦莞愉悦的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吩咐茯苓去——”
说着便要挣开燕迟怀抱,燕迟笑着将她按住,“不急这一时,我还想同你说说话,从前不必想往后要住去西临城王府,后来局势变化,我们去了西临城,睿王府便不是从前的睿王府了,这才想和你多说些……”
秦莞便听话的靠着燕迟,燕迟便将西临城的事娓娓道来,“……朔西的百姓最为淳朴,等你去了便知道了,等你见识了西临城的东西卖的有多便宜,只怕会说我此前买的东西亏大了,那边天亮的晚,天黑的也很晚,那里有一种果子极是甘甜,每年夏日当地的城令便要送好些入军中,朔西上的百姓,都是靠朔西军回护过日子,为了这些人,朔西军不敢懈怠哪怕一日,而他们,也从未想过离开朔西到北边更安稳的地方去……”
燕迟言语悠长而温暖,秦莞静静的听着,忽然觉得,即便说起京城,燕迟只怕也难有如此温和的语气,而这个他戍卫了十多年,他的父亲耗尽了一辈子心血的地方,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也是他永远都要守护的地方,虽然情势艰危,可或许西临城真的是她和燕迟接下去要待半辈子的地方,虽然对这个边陲城池还十分陌生,可光是燕迟这般说着,秦莞便觉心底安稳丰足,而如果可以和燕迟相伴终老,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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