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人在南夏朝堂独行这么久,若说没有树敌,那是不可能。
为了上位,他也曾不择手段,所以,有那么多树敌者,不足为怪。
朝堂之上的那些勾心斗角,自他决定踏入官场的那一刻起,便逃不掉了。
一路上,他官途之顺,这是他从未想过的。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冷血无情,可以放纵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下属,无辜含冤,落得满门满门抄斩的陛下。
也会因为愧疚,也会因为不相信许家真的通敌叛国,背叛了南夏,背叛了许家所效忠的国与君,这十几年来,暗地奔波,追踪调查当年许家事变所发生的前后过往,甚至还亲自上天机阁回应堂求问,此事过往来由。
最后,还委托七日,将那封有可能解开十七年前,许家含冤、满门抄斩的真相的信封交于他手上。
如果不知他的底细,景帝怎会如此?
如果不知他是许家的人,景帝怎会如此?
如果不是不相信许家真的会反叛,景帝怎会如此?
是他错了,大错特错,误会了景帝夏子渊整整十七年;
也是他魔怔了,未曾真正想过,自他踏入官途之后,一路上他在官场上的顺风顺水,都是朝中诸多臣子都没有的幸运。
一品大员,纵然朝中诸多臣子一生,都难以登上的高位,而他,方逑。
一路高迁,有着皇帝的荣宠与信任在身,以三十又七的年龄,一举成为南夏史上最年轻、上升最快的一品大员。
如果不是他的授意,不是他力保,又何来如今的方逑。
纵然他,智谋无双,是为诸葛之才,也无力解十七年前,许家满门含冤抄斩之祸;
纵然他,有一双明亮的眼,自认看清了所谓官场风云的人情冷暖,却也因许家满门含冤抄斩的血恨,使这双明亮的眼蒙尘,误会了景帝夏子渊多年不说,还魔怔了自己的心,让真正策划许家以莫须有的反叛罪名而满门含冤抄斩的主事人,逍遥法外。
他这些年,何止是错,简直是大错特错。
可笑的是,他这些年一直还未认清自己的过错,反而还要连累七日、景帝夏子渊废此苦心,劝解开慰自己。
想到这些。
他笑了,突兀的笑了。
笑得极其悲凉。
这悲凉的笑声,将殿内的所有大臣们的目光都对向了方逑这边。
魏羡城、徐言书二人傻了。
不是吧,他们都这样低声下气,愿意道歉,和他交好了,方逑这似哭似笑的样子,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是他们道歉,愿意交好的诚心不够?
在场大臣们看魏羡城、徐言书以及方逑这三人的目光很怪。
可再怎么看,再怎么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这三人的大臣们,这时,都老老实实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目光很专注的看着前方龙椅的位置。
因为,陛下要临朝了。
徐言书:“……”
魏羡城:“……”
这还怎么说,本人不配合,他们也很无奈啊。
无奈之下的二人只好快速站到自己该站到的位置上,恭首听耳。
没办法,谁知道方逑突然就失心笑了呢?
搞不懂,这人在想着什么啊。
方逑如今是七品笔录官,所以要站,也是和七品官员们站到一起。
南夏不同其他诸侯国,纵然是七品官员,也有上朝议政的权利。
凡南夏七品官员三年任职期间,便可以两次不经过传诏,便可直接进宫,上朝议政。
中途,在朝任何级别的官员不得阻扰七品官员进宫上朝议政。
否则,便以谋逆罪同处,轻则丢官,重则丢命,总之,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更好治理南夏,即使在该州县任职三年的官员,未有一次进宫朝议。
朝堂也会要求,该七品州县官员,在满了任职期之后,回京复职时,带上任职官卷一同进京,交于吏部查检,随后吏部查检完毕后,即日安排该官员上朝议政的名单及升迁或是贬迁的名单。
治理州县是有功还是有过,任职官卷上写的一清二楚,无从抵赖。
比如,这日早朝,七品官员中,有满任职期的,也有通过三年任职期间,两次可以不经过传诏,便可直接进宫,上朝议政的。
自知失礼于众臣的方逑,扯唇笑了笑。
他同七品官员站在同列。
心下一阵的倍感悲凉,这么多年,他未曾像今日这般,如此悔恨,如此悲凉。
或许因为岁月无情的流逝,以及压抑在他心里足足十七年的满腔怨恨,改变了他。
改变了,曾经意气少年的他。
十七年前,他曾无力绝望痛苦的嘶吼见证许家的覆灭;
十七年后,他亦悔恨起这十七年来,恨错,误错,欺错了一个人,因恨,他还蒙尘了他那一双明亮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