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问康若然,老太太心疼儿子,这都是老一辈人作下的孽,跟流年有什么关系?然而流年没有选择,他不过按照自己的心作出了选择而已,他有什么错?那情是流年的老子欠下的,父债子偿?又不是在旧社会。
老太太有时也会在心里怪罪流年,但不过怪罪他不会选罢了。康若然那姑娘多好啊,大高个儿,小脸盘,大眼睛,胸鼓腰细,大长腿,还白净。康家是官宦之家,康父在当地可以说手眼通天,康若然书也念得好。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
但她也看到过儿子太长时间的不开心,当妈的有什么选择呢?不想看儿子不开心。守住一座金山不开心也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那真是谁也没法子的事儿。
人生苦短,他们这一代人已经过得已够苦。
老太太挂了电话,看见老伴儿的身影从门后一闪而过。两口子过了半辈子,她能不知道老头子在想些什么?他们知道康若然那身体,这辈子不可能要孩子,老头子做梦都想抱孙子,她能不知道?但于情于理于义,流年倒是真的负了康家姑娘,更何况当年事因他而起,这一切与其说是流年冲动与不懂感恩的结果,倒不如说是他的责任。
他还没老糊涂到那种地步。
所以他也跟自己老伴儿一样,心里再怎么为儿子着想,也不敢表现在脸面上,要说老太太偶尔还要为流年据理力争一下的话,那流年的父亲则家里家外不敢漏出来半点口风。
老太太还想给儿子更多,甚至想去美国把儿子换回来,但知道康家要的不是她这副老骨头。还有康若然那个孩子,老太太不知该怎么说,到现在为止还有人以为康若然是她儿媳,有一次她去买菜,几个老太太本来正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看见她来大伙儿就闭了嘴,老太太不用问也能猜到这些老家伙们在八卦些什么。
人啊,到老了就要学会装聋作哑。老太太既不生气也没打听这些人在说什么,倒是有好事者凑过来想对她透露点儿什么小道消息,但让老太太给婉拒了。
但晚上睡觉时老太太主动跟老头儿谈起了康若然,说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可惜了。
流年父亲没接口,老太太知道自己老头儿心里窝火,因为有一次他一激动说出了心里话,当年要是他没有犯那个错误,或者现在自己的官儿作得比康若然的父亲做得还要大的话,流年就用不着受那么多的委屈。
“你爸爸也惦记着你。”老太太最后说,“你康阿姨的丧事我们会过去的,你就放心在那边照顾若然就行。若然她......”老太太倒真心想问问,后来又一想,问来作什么呢?一来她这把老骨头能力有限,二来鞭长莫及。
“算了,”老人家放弃,“你见到她告诉她,”老太太嘱咐,“她永远是我们的女儿,我会当她女儿一样。”
流年“嗯”了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了,十年人事几番新。这才一年而已,两家居然从好得穿一条裤子到反目成仇。这两天康若然像预感到什么似的,一直心神不宁,虽然不怎么闹,但情绪一直低落,而且一直吵吵说想回家看一看,流年就拖着她。
有一天康若然半夜给流年打电话,把流年吓死了,以为她又出了什么事儿,或者又想爬到楼顶去跳楼,谁知道接起来她就在哭,让他马上过去。
流年披衣换了鞋跑到隔壁,开了门,见到整个房间里所有灯都开着,灯火通明,康若然脸色苍白,黑色长发衬得脸更加小,她眼睛又红又肿,床尾全部是被揉皱了的纸巾。
“怎么了?”流年走过去,康若然抬起头来,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
“我做梦了。”
做梦了?
流年有些不知所措,总不能把她拥入怀中安慰吧,他有了要安慰的女人,很明显,那女人不是她康若然。
“梦都是假的。”流年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
“但是流年,我觉得我梦见的是真的。”
流年拉过来一把靠背椅,将自己塞进去,然后伸长两条腿,他很累,流年也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他虽然没有质疑过自己的选择,但也确实没想过自己一个忠诚于自己内心的选择会留下这么大的祸患。
尤其想到康阿姨因为这件事儿丢了性命,康阿姨一直待他不薄,他高考冲刺时康阿姨力邀他入住她们家,顿顿大鱼大肉、连汤带水的侍候。
是个善良的女人。流年对康家两位老人家的感情不同,对康父是敬畏多一些,对老太太则是爱多一些。流年还记得自己每次生病,老太太都会煲好了汤给他送过去。
流年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一路走好!他在心里说,我会照顾好康若然。他又说。
希望人真有灵魂,希望你能听见。
流年将两支手从脸上拿下,顺势作了一个双掌合十的手势。
康若然仍旧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