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想到了母亲,她不知该如何如之何。她的母亲,从此以后,她康若然变成了没妈的孩子,她没娘了。康若然想起葬礼那天,她看着母亲躺在棺材里,周围都是鲜花,她被画得面目全非,她觉得那妇人既熟悉又让她觉得十分陌生。
她扑上去,有人拉开了她,她再扑上去,再有人拉开她,等到他们把她推出去,康若然终于意识到永别,他们真是狠心啊,连个凭吊的肉身都不留给她。要一把火就把她给烧了,为什么要烧她,不能烧她的妈妈,不能烧她的妈妈,不能烧了她。那是她的妈妈啊。
康若然想起来,这么多年,父母跟她操了这么多年的心,她其实从未回报给他们。是从未。
为了流年,她害死了妈妈。
她本来想把这责任推给流年,她也那样做了,但她仍旧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无论她可以成功的把责任推给谁,无论!内心里永远有一把刀子,在一点一点切割她的心,尤其午夜梦回,她试图梦见自己的母亲,她冲自己哭,或者骂自己一顿,打她一顿也好,兴许这能让她稍微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然而,自从参加完她的葬礼,她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怎么会再也梦不见她呢?她是怪罪了自己?是再也不想理自己了?她不要自己的女儿了么?她嫌她康若然给她丢了脸。
为了个男人,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么?
“爸爸。”康若然开声,声音不大,但也足够爷俩儿听得清楚。
“我不想跟流年在一起了。”她说。康父诧异的看着她,坚持认为她说的并不是真话。流年是女儿的命,是康若然的命,女生外向,他从前不信这句话,现在信了。女大不中留。
而他也想给她找户好人家,流家不错,流年一表人材,家学渊源,流年人品相貌出身工作能力素质,一等一的人材,流年家两个老人不会给自己的女儿气受。
托付给流年,他放心。他当初苦心找这么个人选,寻这么个人家,可谓煞费苦心。流年老爹当年也是个人物,仕途风光,人也有才华,很有女人缘,他跟那女人确实有不寻常的关系,但若不是他姓康的先得到消息,又将这事儿透露给那女人的老公,如果不是女人老公听他的,坚持以孩子相要胁,让女人反口咬流年父亲一口,那在当地可能也不过就是一段风流韵事罢了。
是他手把手的教那家子人怎么去单位闹,怎么寻死觅活,怎么不顾脸面大肆宣扬这件事儿,事后,康父将那家的孩子办进了某部,目前那孩子结婚生子,也人到中年了吧。
康父事后也有关注过那一家人的后续,听说女人郁郁寡欢,没几年生了癌症,早死了。那女人死那天,康父特意约了流年的父亲喝酒,为的是想探探他的口风,顺便把这消息告诉了流年的父亲。
流年父亲当时整个人抖得,康父心下了然,然而什么也没说,摆出龙门阵来,白酒,下酒的几碟小菜,两个人对面坐着,灯光晃得人眼睛生疼,他看见流年父亲的眼眶是红了的,但他克制住了。
真爱?
康父觉得文人就是矫情,不就是男盗女娼那点子事儿?整得这么文艺就会干净了?多不实惠?!唯其因为对方不实惠,他才有机可乘。
人性是用来被利用的。康父于这一点上瞧不起流年的父亲。一个男人,七尺昂扬的汉子,顶天立地,双手是用来建功立业的,是用来改天换日的,是用来一呼百应的,不是用来摸女人细滑的皮肤的。
女人有的是,女人只是男人生活的陪衬罢了。何必拿她们当命?
不必当命的。
儿女情长就英雄气短。
康父倒出一杯酒来,白色液体映着白色陶瓷小杯子,酒液清澈,如此这般的琼浆玉液,如此这般的香味醇厚,酒醉人,酒入愁肠才能愁更愁。
他伸也也给对面的老男人满上,满脸褶子一头白发的人了,还有这些花花肠子,难怪他兵败如山倒,这些年再没东山再起过,被女人的裤腰带给缠住了手脚,怎么可能会大展拳脚呢?就不会的了啊。
“来,兄弟。”康父举起酒杯来,灯光就映进了酒里,那酒如微波轻轻荡漾,“她这是报应,”康父说,边说边看对方的脸色,“当初明明是你情我愿,没想到她倒打一耙。”
他还想问,你不恨她么?
康父看清楚对面的男人,他是不恨那女人的。
太爱了?还是没一点火气?
康父拿捏不准。
流年父亲的杯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两人一仰脖,杯酒被一饮而尽。
唏嘘,他看见了唏嘘。康父不知自己究竟是讨厌流年父亲的软弱还是喜欢他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