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睡不着就起来,如果睡着了,一切等到第二天再说。
沙发里面的填弃物是海绵,越睡越热乎。没一刻,陈莫菲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做的梦零散而纷乱。
这一天晚上,流年一夜没合眼,他总是刚想盹一会儿,老太太便在那头用语焉不详的声音呼唤他,他便坐到她床前,握住她的手,但她面部显示出极大的痛苦来,且显然不愿意再像从前一样忍耐。
“流年。”她喊,然后抬起眼睛来看他,她头上缠满了白色纱布,头顶有个引流袋,鼻子里下了鼻饲管,这些东西都一定让她十分难过。她食指夹着一个夹子,护士告诉他时刻要监控老太太的生命指标,包括她的呼吸、心率、血压。
她血压不低,流年尚不能体会高血压会带给一个人怎样的觉受,而且她呼吸有时会停,并且她不睡觉,最痛苦难受的时候她便一声接一声哀嚎,那些声音把流年的心给揪起来。
流年想,原来人为了活着竟要遭这么大的罪。
此后许多年,流年看了一部话剧,那剧挺有名,主题也很鲜明,就是-----就这样就此死去,还是遭好多罪、受好多苦再死去。
这是个没有办法让人正视,也没有正解的在于人生的大哉问。
话剧的作者跟导演也没能给出最终的答案,旨在引发讨论或者思考。
但谁又能真正思考出这问题的答案来呢?
老太太痛苦挣扎,流年其实有些手足无措。看生病的亲人在床榻上缠绵受罪,感情浅还好,浅情深真正受不了。病苦,是你再爱一个人也没办法替他觉受的,这跟父母看子女有异曲同工之妙。父母看子女,见她跌得头破血流,却不能扶他一把,心里痛得什么似的,束手无策。
流年母亲的意识尚算清醒,还知道在难受的时候找大夫,大夫来看了一回,说也没别的办法,都是这样挺过来的。
流年就想,人生其实残忍的呀。跟这病一样一样,要挺过来,要能捱得过才好。
送走医生,他看见母亲的眼睛骨碌碌的乱转,他觉得那样的眼神让自己感到陌生,仿佛母亲被什么附体了,她抬眼紧盯流年,骂他不肖,让他再出去帮他找大夫,她是觉得太痛苦了,那痛苦她有些觉得捱不过,可是又只能捱,她希望有人给她救赎,医生是她唯一的希望。
然而她不知道医生也有太多解决不了的人的生理性的痛苦。
中医、西医发展了这么多年,简单的一个女人的痛经至今仍旧悬而未决,更何况是像老太太这样的情况。
他眯缝起眼睛来看母亲,怀疑自己所作的每一个决定。不及时下葬爸爸是不是对了,妈妈之所以弄成今天这样是否跟他有有直接关系,及时回去救了母亲对她究竟是好是坏?
他蹲下来,膝盖半跪在医院病床的地面上,那凉透过裤子纤维传递上来,他握住妈妈的手,哭了。
母亲却茫然的看着他,她眼睛里没有眼泪。她或者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儿子究竟在哭什么。她只是觉得痛苦,她单纯的想从那痛苦中解脱出来而不能。这让她感觉如此绝望。
“别哭了,哭啥呀,快去给我找大夫。妈要死了呀!”
她努力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那手被儿子握得更加的紧了。
“去找大夫,窝囊废!”
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薄的骂过自己的儿子。
流年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