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当然不会怕,他记得朱甘棠的任务,仔细打量着自出门以来的每一棵树,但看来看去都觉得它们很像,除了形态树种以外,根本看不出来差别,完全分不出自己究竟应该喜欢哪一棵。</p>
啧,真的有点棘手。</p>
许问越走越这么觉得。</p>
现在是夜里,周围一片漆黑,如果不是头顶还有一点月光,以及许问的眼神比较好,可能连周围的路都看不清,更别提分出那一棵棵的树。</p>
但他还是耐心地走着看着,尽力去完成朱甘棠的要求。</p>
他很信任这位新拜的老师,知道他这要求其中必有深意。最关键的是,他隐约能意识到这是因为什么。</p>
心与技,道与术,一直以来他都在全力以赴学习后者,现在,是接触前者的时候了。</p>
哪棵树……</p>
许问一边走一边看,不知不觉中,他回到了先前打水的那眼泉水旁。</p>
他站定了脚步,看见了“那棵”树。</p>
然后他意识到,这就是他先前对朱甘棠说的那棵,第一次他过来打水的时候,</p>
唯一留下印象的那棵。</p>
重新看见它的时候,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了。</p>
除了因为打水,他在这里停留了更长时间以外,这棵树也确实跟其他的不一样。</p>
这是一棵柏树,瘦瘦小小,根扎在山壁间的石缝里,树冠昂扬向上,仿佛抬着头一样。</p>
它周围没有其他“同伴”,因此月光也能无拘无束洒落下来,披在它的身上,显出它全部的形貌。</p>
明明只是一棵树,却莫明地让许问想到一个词:矫矫不群。</p>
许问之前对朱甘棠说喜欢这棵树肯定是有点敷衍的,但这时,他却真的坐下了,就坐在泉水旁边,柏树的下方,盯着它看了起来。</p>
他坐在地上,双手撑在屁股后面,仰着头。</p>
月光如水般铺下,与下方泉水相接,银色的月光与银色的水,几乎融为了一体。</p>
周围杂树灌木很多,尤其显出了此处的空旷与僻静,许问看着那棵树,注视着它在水面上投下的影子,不知不觉地出了神。</p>
他向来想得很多,满脑子都是事情。</p>
事实也是这样,他总是很忙。</p>
他拥有两个世界,无论在哪边,都要学很多东西,做很多事情。</p>
这边有新逢春城,那边有遁世博物馆和文传会,两者之间还有许宅。</p>
更别提他现在只会木工和石工,要走连天青的路子成为天工,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p>
他脑子里随时随地都塞满了东西,各种人各种事各种技术。</p>
除非累到极点倒头就睡完全陷入无梦的睡眠,否则就算做梦,许问也只会梦到这些,没完没了。</p>
而此时,他坐在这一眼泉水旁边,坐在这一棵柏树下方,坐在这一汪月光里面,却难得的完全没去想这些事情了。</p>
他的大脑澄明得有如这片月光和这眼泉,心思宁定,什么也没去想。</p>
不知不觉,光线偏移,由明变暗,再又暗变明。</p>
天亮了,他坐过了这一整夜。</p>
他眨了眨眼睛,从地上站起来。</p>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p>
他触碰到天工第一境的边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