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初寺,老和尚道衍坐在灯下看佛经,一畔有个中年人无所事事的对弈,手执黑子,落子极快,每落一子,看着佛经的老和尚略一停顿,沉吟着回一句。
于是中年人又帮着落下一白子。
杀了个旗鼓相当。
可见道衍棋力之深,他几乎是在下盲棋。
中年人自然是朱棣。
徐皇后前脚刚从坤宁宫离开,还没走到徐府时,朱棣后脚就出发,直奔建初寺,反正明日也是要出来的,不如今夜就到建初寺住下。
两盒棋子堪堪落完。
朱棣恰好胜了一子。
越发显示着老和尚的棋力之深——臣子你当然是不好意思赢天子的,但输也只输一子,这无形之中碾压了朱棣。
朱棣也知道,道衍是给自己留面子。
丢开棋子,上半身稍稍后仰,双手撑在背后的地毯上,问:“老和尚,你觉得黄昏这人究竟如何,实不相瞒,之前那一次,就是张定边后人出来指证黄昏是明教的人,那一次我确实是想杀他的,再将计就计,说梅殷陷害忠良。”
老和尚将佛经放到腿上,抬起头,倒三角眼里浮起笑意,“那确实是你的风格,不过幸亏你没做,要不然就是白白损失了一良臣。”
在建初寺,老和尚和朱棣之间没有君臣之分。
只有朋友之境。
朱棣叹道:“是啊,当时事情发生点比较突兀,事后我才明白,就算杀了黄昏再洗白黄昏,梅殷可以把责任推到宁海卫那边,周胜然也是个跑不掉的替死鬼。”
道衍颔首,“梅殷此人,其实大才,若是潜心学问,仅是其儒学造诣,便可名垂青史,身在官场,除了领兵能力稍显薄弱,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
朱棣没好气的道:“就是心大。”
道衍苦笑,“其实是你逼的。”
朱棣讶然:“何解?”
道衍道:“他当日领兵四十万坐镇淮安,打造淮河防线,朱允炆的意思本是防备你突破防线直逼应天,或者根据战局选择是否出兵。”
朱棣嗯了一声,“梅殷怎么想的?”
道衍继续道:“梅殷打造的淮河防线其实很不错,但朱允炆先重用徐辉祖和李景隆,让他这个太祖留下的辅臣最后才领兵去淮安,让他心有不满,所以他其实出兵勤王的意愿不大,要不然灵璧那一战还真不好说。”
朱棣苦笑,“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这点。”
只是当时没想到。
道衍呵呵一笑,“当时灵璧大捷后,就应该默默的突破淮河防线,你倒好,写了封信给梅殷,说要借道去应天给太祖上香,你让梅殷怎么想?”
又道:“梅殷就会想,好你个朱棣,你悄悄的去应天就算了,还要把我推到天下人的桌面上,你这封信一出来,天下人都会看着我梅殷的反应。”
“所以梅殷只能拒绝你。”
朱棣心里一动,“其实梅殷当时是有点支持我的?”
道衍点头,“应是如此。”
朱棣叹气,“唉……你怎么不早说。”
道衍:“……”
我当时就没在前线,我说了也来不及啊,谁叫你灵璧大捷后就急不可耐的梅殷写信呢。
道:“再到后来,你那封劝降书成了败笔。”
朱棣苦笑,“确实,不该劝降的,应该假装不知道梅殷的存在,在封赏靖难功臣的时候,顺势封赏梅殷,请他入京为官又或者封疆地方。”
兵权还是得收。
但这样操作下来,梅殷台阶、面子都有了,名声也没坏,两全其美。
可惜……
那封劝降书彻底把梅殷推倒了对面去。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