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杂役太监早听了消息,小达子刚一进门,四人便迎上来,满面堆笑,抢着给他端凳子,一个个连珠炮似的道:“达公公!达公公!”
又有一人凑趣,便嚷嚷道:“达公公这是皇上亲封的八品侍监,自然是不一样的!“
小达子是不会应付的人,这时便一脸局促,又连连摇着手,跺脚直道:”快别乱嚷嚷!仔细给主子听见了!“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去看,只见窗户外人影晃动,接着门帘一掀,裹着外面一阵暑气进来,一个人钻了进来,口中只是不紧不慢道:”这是谁在淘气?我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说着,已经迈步了进来,正是小芬子。
屋里都安静下来,几个杂役小太监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来,小芬子走到小达子面前,静了静,忽然脸上蹦出了一脸笑,一拱手道:“达公公,以后还有赖您老人家提携照拂了!“
旁人都哄堂笑了起来。
小达子一伸手,就把小芬子作揖的拳头抹下来了。
他一张嫩脸躁得满面通红,连舌头都似打了结,只道:“小芬子,连你也来打趣我哦!”
小芬子负手在身后,仰头笑嘻嘻道:”哪里是打趣?方才他们说的没错——明明是万岁爷金口玉言,亲封的八品侍监!这句’达公公‘,当得,当得!“
他这般说着,心里到底不是滋味,想着自己比小达子还要年长上一岁,又是花尽了心思侍奉着主子的,如今倒是小达子比自个儿先有了出息。
小芬子酸溜溜地往炕桌边上一坐,浑身的酸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他一瞥眼见那炕桌上正好放着一碟中午,贵人主子赏下来的糕饼。
糕饼放了半天,饼皮子已经微微发硬,小芬子拿起来,默默地送进口中咀嚼了几下,伸了伸脖子咽了下去。
他一侧头,冷眼便见那几个杂役小太监不由分说地,硬将小达子左拉右拽地拥到了一张椅上。
又有捶肩的捶肩,敲腿的敲腿,还有人迫不及待地用木桶打了热水,弯着腰,吃力地拎到小达子面前,笑得跟见了亲爹似的:“达公公泡脚!”
小达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还在挣扎,那几人已经都蹲了下来,几双手满天飞花地去抢着抱他的靴子。
小达子窘迫地一转头,见着小芬子正埋头拿了一块冷硬的糕饼在啃,不由得出声道:“小芬子,你饿了?我下碗面给你吃罢!那是中午的点心,这会早就冷得里外硬透了!你可别吃了,仔细伤了胃!”
他说着,借着这由头,就推开那几人站了起来,走到小芬子面前,伸手要将那碟糕饼拿开,口中只是小声道:“你素来胃不好,回头像上一次,疼得夜半里睡不着觉,到时候可别怨我没拦你!”
小达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了那碟子边沿。
小芬子猛地一伸手,按住小达子的手背,淡淡道:“用不着劳烦。”
小达子被他按住手,手背颤了颤。
他没动,只是微微抬起眼皮,极慢、极慢地瞧了一眼小芬子。
小芬子在他眼中,分明读出了一丝内疚与小心翼翼的意味。
他心头忽然一软,便默默松开了手,瞧着小达子垂着头,默默将那碟糕饼从自己面前拿走,
小芬子心里便生出一股惭愧之意来。
一直以来,他瞧着小达子这人憨憨的,连以前被长春宫送来的小乐子欺负成那样,也只是一味地宽忍。
小达子对这院里每个人都好,对他更好。
什么吃的,用的……只要是对奴才们来说的好东西,小达子总是想着给他留一份。
可他内心深处,却对小达子的懦弱有点瞧不起——甚至隐隐还觉得这个伙伴太过窝囊。
太监虽然断子绝孙,可也算是半个男人,总不能挨了一刀,就连半分血性都没了吧?
可是如今,小芬子忽然明白了——小达子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嘴笨。
他心里,什么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