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肃卿还有四大臣，都死了。秦襄干脆成了乱臣贼子。</p>
这个天下，就不能给他一些时间吗？再给他十年时间，他就有信心让天下太平。</p>
想到此处，天宝帝不由握紧了拳头。</p>
只是天宝帝不明白一个道理，时也命也。</p>
李玄都能够在数年之间造就如此局面，不在于李玄都如何了不起，而在于大势如此。自宁王之乱开始，道门就致力于反抗儒门，多少代人的心血积攒下来，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玄都站在张静修、李道虚、秦清、徐无鬼的基础上，才能整合道门。或者说，最被看好的司徒玄策死了，李玄都站了出来，没有李玄都站出来，也会有其他人。</p>
李玄都是第一百步，没有前面的九十九步，他不能初步成功，没有后人的另外一百步，也不可能实现最终的成功，真正的太平。</p>
天宝帝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是暗暗地妒忌李玄都，觉得李玄都可以做到的，他也可以做到。李玄都可以在数年之间中，整合道门。那他就能在十年的时间中整顿朝纲，平定叛乱，成为中兴之主。</p>
一步登天，哪有那么容易？</p>
李玄都的前面有李道虚、徐无</p>
鬼、张静修铺路筑基，无一不是当世人杰，虽然他们各有不足之处和失误之处，但总体大方向是没有错的，李玄都无非是延续他们的道路。</p>
天宝帝的前面有谁？穆宗皇帝还算有些作为，可他的祖父世宗皇帝和他的母亲太后谢雉，却是给他留下一个天大的烂摊子，积重难返，换成李玄都、秦清坐在他这个位置上，也不敢说江山稳固，至多是缝缝补补，勉力维持，更不敢说什么十年得太平。</p>
心气高是好事，好高骛远就是另外一回事了。</p>
这也怪不得天宝帝，年幼丧父，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曾见过人间疾苦，谢雉忙于争权，疏于对他的教导，龙老人与天宝帝算是师徒，可龙老人别有用心，只是一味挑拨天宝帝的野心，加剧母子二人之间的隔阂，使天宝帝成为儒门对付谢雉的利剑。</p>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雉代表了道门在朝廷的利益。当时道门内部也有声音，应该留下谢雉，让朝廷处于内斗的状态之中，这样更有利于入关大计。</p>
不过李玄都还是用报仇的名义强行除掉了谢雉，反而帮助朝廷实现了初步整合。</p>
并非李玄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抛开报仇的原因，李玄都也是主张先除掉谢雉，实现道门与大魏朝廷的彻底切割，不背负包袱，也避免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再有是，就算朝廷政令一统，不再内斗，其内部已经彻底腐朽，积弊深重，根本不是对手。</p>
天宝帝狠狠一拳砸在龙椅的扶手上，脸色狰狞可怕。</p>
龙椅安然无恙，可天宝帝的手掌却流出鲜血。</p>
因为愤怒的缘故，天宝帝竟是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痛楚，他忽然有些明白母亲了，从天宝二年到天宝八年，六年的时间里，母亲长袖善舞，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苦苦维持的到底是什么。</p>
虽然天宝帝没有认识到自己不能十年得太平，但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不可能有十年的时间。</p>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错把母亲当仇人。</p>
只是到了如今，一切都为时已晚。</p>
朝廷对外的说法是太后养病不出，天宝帝自己明白，太后早已不在帝京城，也许已经被死去多时。</p>
如今的朝廷，所谓“众正盈朝”，就连司礼监，都不得不屈从于儒门士大夫们。</p>
天宝帝低声道：“群臣误我，文臣人人可杀。”</p>
太圣殿外，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杨吕默默站立，眼观鼻鼻观心，双耳不闻，双目不视。</p>
在杨吕不远处，站着一个儒衫老人。</p>
金蟾叟似是轻声自语，又似是向杨吕解释：“师兄知道陛下性子偏激，所以特意吩咐下来，要好好照看，不要让陛下做出什么出格之事。”</p>
太圣殿内，天宝帝看不到金蟾叟，只能看到背对自己的杨吕，但他似乎知道金蟾叟的存在，靠在龙椅的椅背上，闭上眼睛。</p>
如今的自己，与笼中鸟又有什么区别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