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思灵动,以前亲情蒙蔽了感觉,又加之碍于眼界,纵有疑惑,也不会往朝夕相对的亲人,内里实际改换了另一个人去想,盖因这想法委实惊世骇俗。
可这时,念起亲生弟弟已然身死,自己还和“凶手”言笑晏晏,玩笑打闹,悲伤、愧疚齐齐涌上心头,雪腻脸颊上,两行清泪不由自修丽的凤眸中缓缓流淌下来,垂下了头,双肩抖动着,双手掩口,“我可怜的弟弟……”
低声啜泣了一会儿,徐千雪以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目光失神,在心头喃喃问道:“爹,娘,你们在天有灵,告诉女儿该怎么做?”
难道还要回家,装作茫然不知,再和那“凶手”虚以委蛇?
报仇?
徐千雪清澈的凤眸闪了闪,静默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樱颗贝齿紧紧咬着嘴唇,甚至已见了血丝,“那道人……他也并未加害于我……”
想起这大半年相处的过往,徐千雪心思五味杂陈,目光如水波动,报仇的想法却是再难提起,这分明是善良人自我编织的道德囚笼,无法昧着良心!
徐千雪紧紧闭上眼眸,心头辗转来回。
“小姐,外间有军兵拦住了去路。”马车外间坐着的翠柳,隔着帘子小声说着,声音显然有些畏惧。
徐千雪连忙收拾了心绪,语气平静无波,凝声问道:“老吕,军兵为何拦路?”
“听说楚王在醉仙楼为朝廷巡察山东战事的钦差接风洗尘,派人封锁了前面街道。”吕奉宁爽朗粗犷的声音传来,笑着提议道:“小姐,我们还是绕过去吧。”
“楚王?”闻言,徐千雪就是凝了凝眉,眼前浮现了一个青年的挺拔身影,伸手掀起了马车窗帘,果见不远处人头攒动,众人拱卫着一个面容朗逸的华服青年,远远看了一眼,正待放下车帘,那人群中的青年男子心有所感,将探寻目光投来,倏然落在马车上,眼底禁不住流溢出丝丝缕缕蓦然回首……的惊喜,可一眼看到徐千雪清丽脸颊上的泪痕,转而又有些疑惑。
“绕行吧。”徐千雪放下帘子,心头有些无奈,暗道,“怎么又是这人?”
宁钰失神片刻,眸光沉了沉,就是对身后亦步亦趋跟随护卫着的廖年,低声吩咐道:“去查查徐千雪那辆马车方才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廖年见此,恭敬应了,匆匆离去。
宁钰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身有七尺、穿着落拓青衫的中年书生,这书生年纪约莫有四十岁左右,面皮白净,眸似点漆,颌下蓄着短须,相貌五官倒也算端正清朗,只是不苟言笑,眉宇似乎也有些阴翳萦绕,此刻看着宁钰的举止,目光幽幽闪烁,若有所思。
“贺先生,里面请。”洪灵芸穿一身月白色士子男装,气质洒脱清逸,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眉心一点三瓣梅花印记,平添了几分动人妩媚,清声笑道:“这家醉仙楼的鲁菜实是一绝,贺先生在金陵未必能吃到这么正宗的。”
“有劳洪姑娘。”贺文镜淡淡地点了点头,跛着一只脚,神色如常地向前走去。
此人正是楚王谋主,贺文镜,其人少年时就以才学闻名乡里,又早早中举,然而不懂隐忍藏拙,和同年结怨,被人花大价钱雇着地痞无赖打断了一条腿,若非得楚王知遇,仕途几乎无门。
洪灵芸却是转头看向已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马车,目光闪了闪,心头冷嗤,“还真是阴魂不散。”
方才的一幕,如何能瞒过时刻将心神投注在宁钰身上的洪灵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