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陈纪是在提醒他要以王允的刚愎为戒、还是以王允的忤逆为戒,陈群都未尝放在心上。且不说他的性格向来是出了名的温和从容,就说是王允的行径,他也不会去学:“谢阿翁教诲,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王公当初便是居功骄妄,由此失道,渐变为孤寡之身。如今荀氏、钟氏、郭氏皆为我等同谋,相助者多矣,必不复王公故事。”
王允身败的原因在陈纪等人看来无非就那么几点,而陈群无论是性情,还是彼等的才智,都不至于犯同样的错误。
他暗自放宽了心,打算从此由得他们这些小辈们施为,自己在一旁看护着就好了。
陈群这时已走到坡上,站在陈纪的身边,放眼远处,瞧见了陈纪刚才一直张望着的景象茫茫一片的农田,成片连块的顺着河流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
这些农田分为不同的主人,有的是当地豪强所有,他们占据着灞水两岸最好的田地,用着最省力、方便的水排、水车等物,只消派几个精壮汉子在上面轮流踩动,便有源源不绝的河水滋养农田。
跟这些豪强毗邻的田地,则是属于本地典农的屯田,屯田的土地向来宽阔平整。皇帝在制定屯田运行制度时也参考了后世农场、合作社的理念,不搞一家一户的单打独斗,而是讲究大规模集体作业。所以虽然屯田的田地很少靠近河水,但他们通过组织屯户,挖掘了许多河渠,从渭河、灞水、鼎湖等地引水,并不担心生产。
官府与豪强的田地在这炎热干燥的天气中,初显抵御旱情的不凡能力,田里的禾苗也俱是郁郁青青。陈群看在眼里,心里想着,朝廷在关中各郡兴办的屯田都如眼前这般,只要泾、渭等河流不枯竭,朝廷便能将这次旱灾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今年这是一场大旱呐。”饶是站在树荫下,陈纪的嗓子都觉得干巴巴的,他皱着眉,仍往田间看着。
陈群的脸色倒是没有陈纪那般沉重,他轻声说道:“是,我等在雒阳见杜子绪的时候便已告陈,言是朝廷早在去岁冬日便给司隶、雍、凉、并州等地下过诏令。要求各地官员巡视河工、修整陂池、出资购粮,未雨绸缪已有半年之久,可见朝廷用心!依我看,各地防旱、备旱已久,这大旱纵然闹起来,也不会太严重。”
“旱乃天生,你不可小觑天威。”陈纪见过大风大浪,虽然像这次朝廷上下一致重视旱情的做法,他以往从未见过,但以往的经历告诉他,这一切还远远不够。他凝目往西边看去,伸手一指,说道:“看那边。”
陈群定睛看去,跟这边鲜绿的禾苗作对比的是,西边稍远一点的农田里生长的禾苗受暑气蒸腾,全是无精打采的模样。有的农人正在河渠边费力的挑着水,试图把河渠里的水浇灌到有干涸迹象的田里,他们有的劳力不足,只好发动全家老弱妇孺一齐出动,肩挑手抗的运输着一桶桶的水。
“旱情一起,彼等豪强之家可凭恃人力、积蓄勉力渡过艰难,而这些小农又如何做得到呢?届时生计一断,无不是卖儿鬻女、典售田宅,或是自己连带全家给人为奴。不愿为此的,便与人结伴成伙,一起鼓噪为乱,变作官府视为大敌的流民。”陈纪忧心忡忡的说道:“这次旱情若是再酷烈些,尽管朝廷粮储颇丰、准备充足,但庙堂者稍有疏忽,也会使局面出现动荡!”
陈群默默的听着,脸色也跟着沉重了起来,如今朝廷一面还在伐蜀,若是伐蜀之战久而未决,旱情一起,朝廷如何能应付两处的粮草缺口?朝廷诸公难道还看不清这其中的利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