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聚精会神的盯看着战局,口中不假思索的反问道:“彼等又没有将舅父抬进承明秉政,只不过共荐舅父以卫将军参议军事,这算什么违制?”
长安那些人对于这件事的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过分触怒皇帝,又能达到目的,议事程序正当,也拿不住明显的尾巴。皇帝本只想借董承一个人观察所有人的反应,要说借此敲打,却是还不至于。
“事急从权,若是留守诸公什么都不做,只待诏书令下,那才是失职大罪。如今,臣只见到诸公面对局势,不计私利的大义与担当,”黄门侍郎来敏在一旁理所应当的为桓典等人做辩护。
皇帝扭头看了来敏一眼,似乎是在讶异属于心腹近侍的黄门侍郎里怎么会有来敏:“你似乎有话要进陈?”
来敏没有捕捉到荀攸暗示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道:“臣素闻朝中诸事,皆由司空赵公署理,太尉不过附名而已。近来又多闻其失德之举,惹长安民怨,岂能担当重任?而况当太尉摔印而走,怨恨形于色,如此下去,难保不会旁生枝节。故臣以为,不妨以卫将军主持大局,其为贵戚,德齿俱尊,足可堪任……”
他尚未说完,营前军阵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呐喊,众人放眼望去,只见中垒营等步卒弓兵守御原处与敌人僵持,左右两翼长水、羽林等骑兵则如两把尖刀往敌军腰腹处杀去。
荀攸立即打断道:“兹事体大,如今万事皆要以‘稳’为主,太尉之事无关大局,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摆了摆手,似若无意的说道:“荀君多虑了,我的初衷没有变。舅父体弱,名义上主持雍凉军事就很好,具体用兵的事就交由皇甫嵩。至于太尉仍要秉政承明,到底也是我的丈人、舅氏,我不能厚此薄彼。”
“何谓‘厚此薄彼’?”黄门侍郎种辑不太满意的说道:“臣只听说国家无私事。”
种辑的脾与种拂、种邵是一样的倔强耿直,这在外间看来似乎是河南种氏的家风,但这种格往往具有迷惑,让人觉得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赤诚。
皇帝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忽然笑道:“种郎点醒我了,赏功罚过,才是为政之道。”
话已说到这里,皇帝仍不愿在来敏、种辑的撺掇下给予王斌更大的职权,或是严惩董承。但种辑仍要强谏到底,不依不饶的说道:“可太尉心有怨气,若是仍由二者分掌军政,或生龃龉,岂是一个‘稳’字计?”
“大敌当前,还敢因私废公,只为门户私计,你是瞧不起太尉、司空、还是卫将军的品?”皇帝忽然呵斥道,王斌有赵温、杨琦、桓典、司马防等一干在长安的实权人物支持,若说还防不住董承耍伎俩,那真是笑话。
可有些人偏是想把王斌拉到一边阵营中,关东的种辑、荆州的来敏,眼下也就荀氏镇静高出一着。
种辑与来敏被吓了一跳,皇帝那几句话仿佛是在当面指责他们,这下就连种辑都不敢随意说话,低着头唯唯诺诺,忐忑惶恐。
皇帝看他这样,就知道种辑的说话‘耿介’与杨琦完全是不一样的,他心中更是不屑,挥手将这些黄门侍郎、侍中赶了下去,台上只留下荀攸、贾诩两个人。
荀攸在心底略叹一声,却并不因此改辙主张,而是比种辑等人说话更有余地:“种辑所言不无道理,赵司空夹在中间,确实为难,杨侍中、桓中丞等人过于刚直,有失柔和。以董公的,这几人共处朝堂,不得不先为豫防。”
皇帝对荀攸的意见永远是重视的,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着对方的面说道:“这话极是,如今尚书台正缺一个仆,须得是温和有德才,能服于众者。”
一直在全神贯注的观察着眼前战事的贾诩总算移开了目光,像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臣有一个人选。”
“喔?”皇帝挑眉看着他,问道:“各部尚书大多为新晋,得是外人才好。”
“东平相荀彧。”贾诩说完这话让荀攸心头一跳。
皇帝恍然笑道:“我记得他,此人在雒阳时,曾为守宫令,为孝怀皇帝掌管笔墨,也教过我习字。其人确实堪称君子,在兖州助曹经营地方、军务,也大有称道之处。就让他做尚书仆,诏书即下,不能耽误。”
荀攸下意识的拒绝道:“非臣谦抑,而是如此是否……”
“并不唐突。”皇帝打断了他的话,鼓励的说道:“我早听闻此人声名,只惜无缘一见,如此甚好,先让他去长安处理事务,让我看看其人究竟如何。等大军凯旋之时,我再好好见他。”说完,他又道:“我知道曹视其为臂膀,但荀彧毕竟不是他的私人。”
荀攸没话说了,他本就知道皇帝有调任荀彧的想法,迟迟未动,是看在战事不明,不想因为调离曹亲信而过度刺激到对方。如今淮南胜讯连连,袁谭败退青州,就连眼前,长水骑与羽林骑也已经击溃了文丑所率的骑兵,中垒、声等营也开始传呼而进。
此消彼长,皇帝少了很多顾忌,调开荀彧也是应有之意了,只是不知道皇帝在调走之余,会将谁安插在曹边呢?
“前将军一到沛国,郭奉孝就给他出了不少计策。”皇帝忽然夸赞道:“先是虚张声势,打着前将军的名号,诈称领兵三万入徐,吓得袁谭弃琅邪而走。而后又说降泰山群盗,既解决曹侧翼之忧,又袭扰济南,让袁谭支绌。”
“此人有大才,朱公本只是坐镇沛国,居中调度而已,郭奉孝却能不动一兵一卒,起数万兵马之效用。就连曹都为他几次上疏表功,我看,就让他去曹帐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