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翻个白眼,顺着风微微拨动艏帆:“我不是给过您建议了么?去舱里吐,要脏就脏一块,至少不会把甲板弄脏。”
“可是舱里……呕……舱里味道不好,而且晃得更厉害。我觉得,我可能会死……呕……死在海上。”
“每个海校生都知道自己会死在海上,这不值得吹嘘。”
“我向上帝发誓,这是诅……呕……诅咒,不是吹嘘。”
洛林耸了耸肩,疑惑问:“先生,您是个皮匠,还是个好皮匠。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上船来?”
“因为……呕!”
历经一番千辛万苦,洛林终于在莱克断气前问清了来龙去脉。
莱克是个好皮匠,如他所说,亚提斯制革铺在普利茅茨生存了三代,一度还成为过德文郡好皮的行业标准。
然而蒸汽机工坊出现了。
有个大商人在普利茅茨置办了三台蒸汽机,取代部分人力,开了一家大型的制革工坊。
机器制革确实不如人力硝制的皮革软和,但也足够软和,而且成本远远低廉。
莱克家的制革铺子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生意惨淡。为了维持经营,他三年欠下五十镑的巨额债务,离破产只剩下一步之遥。
就在他一愁莫展的时候,上帝为他推开了一扇窗。
他亲爱的二表姑妈找上帝报到去了,遗嘱上为他留下了一笔巨额的财富,亚提斯美人号。
标准柯克型的造价是五百镑,美人号半旧,市价也有三百镑左右。
他面临两个选择,卖掉船,拯救制革铺,又或是卖掉制革铺,在全新的领域搏一个不一样的前程。
莱克勇敢地选择了后者。
他把制革铺抵给蒸汽工坊,换来二十镑,又在绅士处抵押了家里的祖产,十五镑。
他带着这三十五镑迈出舒适区,来到陌生的索托港,一番机缘,最终和洛林走到了一起。
听到这,洛林忍不住苦笑:“所以先生,你现在是孤注一掷。如果这一趟血本无归怎么办?”
“还能……呕……怎么办?”莱克抹了把嘴,喘了几口大气,“要是赚不到钱,我只能卖了美人号。皮尔斯还在家里,我……呕……我是一个没用的父亲,却不能让八岁的孩子露宿街头,衣食无着。”
洛林惊叱:“您居然还有儿子?妻子呢?”
“死……呕……死了。我和皮尔斯是相依为命,家里没有第三个人。”
“您至少还有儿子。”洛林走过去,轻轻拍着莱克的背,“就算是为了他,您也该适应海上的生活。相信我,这一趟不会血本无归的。”
他的祝福才落,海面突然吹起一股凉风。
他惊讶地直起身子,一把扯掉头巾。
鲜红的方巾在手心里舞成精灵,迎着大风猎猎作响。
洛林喃喃:“风向东南南,风力五级,中风?”
“呕!”
洛林懊恼地抬脚踹在救生圈上。
莱克肥胖的身子晃了晃,可怜巴巴抬起头:“小洛林,船好像……呕……晃得更厉害了……”
“因为您的上帝又作弊了。”
“诶?”
“作弊,先生。”洛林深吸一口清洌的海风,“如果您现在能老老实实去船舱里恶心自己,而不是在这里碍手碍脚……天不入夜,您就会看到瑟堡的海岸线!”
“诶!”
莱克手忙脚乱地拖着木桶爬向艉舱,趁着这个功夫,洛林飞快地收起艏帆,又解开主桅帆索,发力,升帆。
巨大的方型横帆升了起来,升到顶端,鼓如月满!
他迎着风大喊:“迎风!满帆!尼奥尔德,加把劲儿……送我们去法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