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滁州城的守将是丁泽威的副将洪孝思，他担心卫雍文进城后投降，害了丁泽威的家眷，于是下令封死城门。只派人每日吊下一些米面给援军。</p>
卫雍文又怒又无奈。</p>
他虽挂了兵部尚书之衔，但匆忙上任，地方军阀根本不买他的账。</p>
若是大怒而走，一则长江北岸的船只已经被毁，并无船只可返南岸；二则一旦滁州失守，则丁泽威必定不能安心与秦山河决战……</p>
为了南京的安危、为了陛下的安危，卫雍文只好把这口气咽下，率军在滁州城外驻守。</p>
他真不是瞧不起秦山湖，他每次望向对面的北楚军，也实在不知这一战要怎么打……</p>
~~</p>
秦山湖并未马上发起攻势，只派探马打探情况，又与军中参谋夏向维商议。</p>
夏向维看过情报，长叹了一声。</p>
“怎么？”秦山湖道：“这姓卫的是什么名将不成？很难打？”</p>
“没什么。”夏向维又叹了一声，喃喃道：“只是觉得卫雍文这些人太可怜了。”</p>
他思来想去，又道：“秦将军不如停战一日，我去劝降他吧？”</p>
“军情如火，可耽误不得。”秦山湖道：“可别等秦山河、林绍元他们把太平府、扬州都打下来了，老子还在这滁州城外。”</p>
“就一日。”夏向维有些无奈，道：“卫雍文的兵粮一日都撑不过，到时不战也就自溃了……”</p>
雨不算大，只是连绵不绝，下个不停。</p>
就是这样的雨天，夏向维与卫雍文战场上相见。</p>
隔着三十步远的距离，夏向维看向雨幕中的老者，喊道：“我们并非完全不接受投降，只要是未曾虐民的文武官员，皆可投降。洪孝思不降，反而封闭城门，生怕百姓与我们接触，可见平日必定倒行逆施。卫公一世清名，何苦为这等小人守城，反害了将士性命？”</p>
卫雍文道：“老夫守的是大楚的正统社稷，不是洪孝思。”</p>
“卫公是对我们有顾虑才不降吗？”</p>
“你激我也无用，老夫知道你们行军南下，一路清算官员、整顿吏治。老夫这一生光明磊落，不怕人查。”</p>
“那就请卫公保全士卒百姓性命，降了吧。”夏向维道：“这一路而来，请降者无数，十之七八都被我们惩处。让晚辈开口相劝的，卫公是第一个。”</p>
“……”</p>
卫雍文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年轻人，在你眼里，老夫很蠢吧？”</p>
“实话实话，在晚辈眼里，卫公的忠心只是愚忠而已。”</p>
“但隆昌皇帝才是先皇嫡系血脉，这是正统，是纲常！”卫雍文放声喊道：“我衣冠华夏有别于狄夷，就在这礼仪纲常。若连这纲常都不守，你们何必驱逐建虏？”</p>
夏向维道：“我等为的是苍生、为的是文明。”</p>
“老夫为的是天下的秩序。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不可紊乱。隆昌皇帝是天下正统，就必须有人为他竭忠尽智。否则尊卑礼仪一乱，国将不国！”</p>
“卫公不愿降？”</p>
“唯死战尔。”</p>
……</p>
然而，就在夏向维劝说卫雍文的时候，楚军大营已派出许多士卒向南楚军营喊话。</p>
“大家都是同胞手足，愿降的过来，这边有热粥喝……”</p>
“有热粥喝，有帐篷遮头，有干净衣裳……”</p>
一声声的喊声中，等卫雍文转回营帐，看到的就是越来越少的士卒。</p>
再到次日再一看，三万士卒已只剩一半。</p>
卫雍文的亲卫们已经开始担心逃兵们劫走督师……</p>
而滁州城依然城门紧闭，连粮食都不再给。</p>
这支援军的作用似乎就是成为滁州城门外的一层肉盾，能拖延北楚多少时间是多少时间。</p>
卫雍文只觉这一仗荒唐可笑，但他根本笑不出来……</p>
~~</p>
号角声起，秦山湖终于率军攻打滁州城。</p>
看着北楚的士卒排着整齐的方阵出营，杀气振天的样子……卫雍文麾下的又冷又饿又累的士卒在刹那间就不战自溃。</p>
有人逃跑，有人跪下投降。</p>
只有卫雍文还领着最后督标营的千余亲兵死战不退……</p>
秦山湖终于明白夏向维说的“可怜”是什么意思了。</p>
但他是将军，从不心软。何况已经给过卫雍文一次机会了，今日对方要战，他也只有一道命令。</p>
“杀败他们！”</p>
“杀啊……”</p>
看着北楚的精锐之士向自己杀来，卫雍文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以为种悲凉而可笑的方式谢幕。</p>
——那就战死疆场吧。</p>
但他没想到的是，南楚的命运比他想象中还要可笑。</p>
这边区区一千人还在与强大的北楚军厮杀，身后的滁州城突然城门大开……</p>
不是洪孝思出城来接应他了，而是洪孝思领着人逃了。</p>
滁州城上有士卒大喊道：“快跑啊！太平府失守了，靖南伯战死了……快跑啊……”</p>
而北楚军中很快也有人喊道：“捷报！西路大捷！秦帅已拿下太平府，斩杀丁泽威！我等速克滁州啊……”</p>
“莫走了洪孝思……”</p>
“……”</p>
卫雍文只觉天眩地转，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喷涌而出。</p>
他强撑着身子，放眼看去，只见自己的督标营将士以无比英勇的姿态与北楚士卒鏖战着，但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p>
这些食不裹腹的将士，对阵着名震天下的北楚强师，没有后退，依然还在血战。</p>
但，他们拼命在守的滁州、太平府，已经丢了……</p>
丢了？</p>
一千人对阵两万强师都没输……而二十万大军守着的太平府已经丢了？五万人守着的滁州城一箭未发就逃了？</p>
卫雍文身子晃了晃，感到完全呼吸不过来，一股气顶在脑门上，几乎就这样被气死过去……</p>
~~</p>
血染的疆场上，只剩最后的三百亲卫还在护着卫雍文死战。</p>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吼道：“都住手！住手！”</p>
南楚士卒们回过头，看到卫雍文执着长剑架在脖颈上。</p>
“老夫死后，尔等降了吧。”</p>
“督师！”</p>
“都听到了吗？！老夫死后，尔等降了吧！”</p>
“督师……”</p>
“……”</p>
卫雍文没有犹豫，用最后的力气，刎颈。</p>
长剑落地，他的身体也缓缓倒了下去……</p>
~~</p>
夏向维放下千里镜。</p>
似乎是不忍心再看这片土地上各式各样的人，他抬起头，望向天空。</p>
他觉得滁州守军那样弃城而逃，这对卫雍文有些太残忍了。</p>
哪怕再晚半个时辰，让卫雍文战死在城门外也好……</p>
夏向维就那么抬着头看着天。</p>
他恍惚又在雨幕中看到了昨天的卫雍文。</p>
“年轻人，老夫来见你，不是来投降的。是想来看看你们这些光复中原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看到了，老夫也就放心了……</p>
老夫要守着纲常，因为必须要有人要守着它，必须有人为社稷尽忠而死。若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这世道怕是要更坏了。说是愚忠也行，气节也罢，守了一辈子的东西，不能临了再丢了……</p>
但有你们守着苍生，老夫也可以放心去死了，真的，看到你们能体恤生民，老夫已能含笑九泉……”</p>
夏向维回忆着这些，最后缓缓地喃喃了一句。</p>
“明知为可为而为之，卫公放心去吧……”</p>
~~</p>
这次南征，王笑已完全失去了指挥的兴趣，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对江南的整合上。</p>
但每次看了战报，他依然还是忍不住摇头。</p>
“真丑啊，南楚这一仗打得太丑了。这也就好在是我们打下来，这要是换成异族南下，这仗该丑到什么地步。”</p>
“想来若是建虏南下，他们该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p>
王笑看了秦山河一眼，想说些什么又没说。</p>
他又摇了摇头，把战报一丢，转身离开船舱。</p>
秦山河有些奇怪，沉吟道：“晋王为何生气了？”</p>
“不知道啊，都打这么顺了，不能更顺了……”</p>
“是啊，一辈子没打过这么顺的仗……”</p>
~~</p>
哪怕北楚将领们自己也不太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p>
自十月九日北楚发兵南征起，短短二十天，中西两路大军已攻破南京两面门户，兵戈已直指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