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越来越暗。</p>
这风就好似长了眼睛一样，不高不低的，专门去撩拨那些个挂在街道两边的灯笼。</p>
一盏一盏的被风吹灭，整个石碾街上除了从店门里映射出来的光以外，已经没有一盏灯笼是亮着的。</p>
刘睿影没有闭上眼睛。</p>
即使看不清，看不见，他也要睁着双眼，尽力的看着自己目力所及之处。</p>
老头儿手中的烟袋锅子还在忽明忽暗的闪烁。</p>
刘睿影时不时地能听到一两声清脆的“咔咔”声。</p>
这时大老姜仍然没有停止吃糖炒栗子。</p>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真有这么好吃？”</p>
刘睿影问道。</p>
清脆声忽然停止。</p>
只有老头悠长的呼吸声，在两人之间萦绕。</p>
“原来刘典狱也吃过熊姥姥的糖炒栗子。”</p>
大老姜说道。</p>
听语气，他应当是在笑。</p>
但刘睿影看不清他的面庞，故而无法确定。</p>
不过这样的事情，现在已经算不上是重要。</p>
刘睿影更在意的，是他对自己称呼的变化。</p>
从“官爷”到“刘典狱”。</p>
先前还是一副讨好卖乖的样子，现在却又换了嘴脸，让刘睿影心中的戒备之心更胜。</p>
“吃过。”</p>
刘睿影应了一句，风轻云淡。</p>
“好吃吗？”</p>
大老姜反问道。</p>
“不知道。”</p>
刘睿影说道。</p>
“吃过怎么会不知道？”</p>
大老姜的语气开始有些急迫，不依不饶的问下去。</p>
“当时知道，后来忘了。”</p>
刘睿影说道。</p>
话音刚落，便看到面前一道黑影闪过。</p>
本就紧绷的精神，此刻却是到了巅峰。</p>
刘睿影左脚横跨出一大步，整个身子瞬时离开原地。</p>
同时握住剑柄的右手，也加了几分力，随时做好了出剑的准备。</p>
“给。”</p>
那道黑影停留在半空，距离先前刘睿影所处的位置还有半尺之遥。</p>
老头儿又猛嘬了一口，烟袋锅子霎时明亮，借着火光，刘睿影才看清那道黑影原来是大老姜的胳膊，手中拿着个糖炒栗子。</p>
“不必了，多谢。”</p>
刘睿影说道。</p>
无言沉寂。</p>
清脆声再度响起。</p>
从大老姜模糊的动作里，刘睿影看到他手中的糖炒栗子已然不多。</p>
再过个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全部吃完。</p>
意外的是，老头儿自从风把灯笼吹灭以后就再没有一句言语，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抽烟。</p>
即使先前因为磕碰，有不少烟丝掉落出来，诺达的烟袋锅子里，也还剩下不少，足够他再抽好一阵。</p>
“今晚你从春暖阁出来后，就应该回去睡觉。”</p>
大老姜拍了拍手说道。</p>
听着架势，他应该是吃完了所有的糖炒栗子。</p>
“今晚不适合睡觉。”</p>
刘睿影说道。</p>
“当然当然……对于刚在文坛龙虎斗夺得了头筹的人来说，的确是不容易睡得着。”</p>
大老姜说道。</p>
“你觉得我在乎这个？你又怎么知道我刚今晚去了春暖阁？”</p>
刘睿影问道。</p>
“中都城里街面上的事儿我都知道。你那位公子哥儿朋友倒还有几分眼力，没有要那茶棚伙计所谓的‘神药’。”</p>
大老姜说道。</p>
“他也是你们的人。”</p>
刘睿影说道。</p>
大老姜嘿嘿一笑，并没有出言否认。</p>
刘睿影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p>
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所知晓，看穿时，就会有这种恐惧，好似没穿衣服，光着屁股一般。</p>
尤其这个人还站在自己面前，更有种强大的压迫和窒息，还未战斗就已经先丧失了信心，无论他做什么，总归是要被提前知道的，这般无法摆脱的监视，让刘睿影甚至都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一心都用在该怎么逃脱监视的眼睛之上。</p>
倘若茶棚的活计也是和大老姜站在一边，那整个中都城里像这样的伙计、商贩、挑夫，不知还有多少。</p>
他们各个都是大老姜的眼睛，那街面上发生的事着实是瞒不住他。</p>
“即便你没有回去睡觉，也不该帮汪老大。”</p>
大老姜接着说道。</p>
其实刘睿影并没有帮他，会来这酒铺，完全是因为汪老大着实捉住了个漠南蛮族部落中来头不小的人物。</p>
维护中都城的安定与祥和，本就是刘睿影应该做的。</p>
乱子已经够多，他不想再生出什么波折。</p>
就算有，起码也要等到其余的四王以及博古楼和通今阁的人走了之后。</p>
少了那些人，即使出了乱子，也不会牵扯很大。</p>
“与你有什么关联？”</p>
刘睿影反问的很不客气。</p>
“倒也真的没有什么关联，只是我绝对不会去帮一个快死的人。”</p>
大老姜想了想说道。</p>
让两个身子骨异常健康的人死去的方法不下于一万种，但刘睿影并不觉得大老姜有能力可以做到这些方法。</p>
“现在回去睡觉还来得及吗？”</p>
刘睿影忽然笑着问道。</p>
“嗯……有点晚。”</p>
大老姜抻了抻胳膊回答道。</p>
“起码在汪老大死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石碾街。”</p>
“你要把我留在这？”</p>
刘睿影故作惊讶的说道，心中却是已然降至冰点。</p>
“不，只是稍微耽误一会儿。”</p>
大老姜说道。</p>
石碾街上有些店面已经派出伙计来，修理自家门口悬挂的灯笼。</p>
刘睿影的眼睛已然适应了这般黑暗，微微能够看得清东西。</p>
大老姜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p>
一把菜刀。</p>
可以切菜，也可以杀鱼。</p>
紧接着，刘睿影的鼻腔里就充斥着满满的鱼腥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