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7年,2月16日,伊尔汗国,大不里士。
东海使团一行人跟着阿八哈汗的侍从官,先出了城,又进入了他在城外的大帐中。
等待了多日之后,章恺终于能见到这个一国之主级别的大人物了,多少有些激动和紧张。而使团中另一位重量级人物王文统则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对此荣辱不惊,闭目养神着,等待正式接见。
相比之前漫长的等待,今日进入正题后,流程却分外简短。使团在会客大帐中坐了没多久,还没把帐中的波斯风格华丽摆设看个透彻,正主阿八哈汗就到了,于是正式的拜见仪式就这么开始了。
阿八哈今年不过三十岁出头,皮肤黝黑,肌肉也很结实,一副典型的蒙古人模样,在生活上也恪守蒙古传统,尚未因养尊处优的生活而堕落。
使团按照侍从的指引行礼后,就将准备好的贺礼送上。商务部不知道这位新汗的喜好,就准备了三种风格的礼物:一类是丝绸、瓷器和上等茶叶这些传统的东方奢侈品;一类是座钟、望远镜等奇巧工艺品;还有一类则是精良的断离剑和钢胆板甲等武器装备,其中甚至还包括两把旧式的白虹手枪,反正火器的秘密应该也通过忽必烈的手传到这边了,不差这么两件。
“我东海国听闻大汗登基,特意跨越万里大海,来到大汗身边,送上贡礼作为庆贺。希望东海国能与伊尔汗国缔结友好关系,通商往来,合作共赢,兴旺发达。”
送上礼物后,章恺就用仓促背熟的蒙语送上了贺词。说完之后,就低下头忐忑地等待阿八哈的回应,心里想着这三类风格不同的礼物,总有一样你该喜欢吧?
果然,阿八哈看到前面那些好东西,就露出了笑容;试用过望远镜后,差点要拍案叫绝;最后拿起闪亮亮的盔甲和长剑,更是一个爱不释手。
“好,来人,赏他们一百枚迪拉姆,赐酒!”
阿八哈毕竟刚当领导没多久,没什么城府,喜怒皆行于色,一高兴就觉得有面子,一有面子就放起赏来了。
实际上,光是有东方使节万里迢迢过来朝贺这件事就够让他有面子了,更别说送来的真的是好东西呢。之前,他听到下人报告有汉人来访的时候,先是不敢相信,后来直接笑了好几天,又招来手下熟悉东方情形的人问了个明白,才正式接见,也是因此拖了这么久。
不过他毕竟也是当领导的,高兴过后还是不忘正事。喝过一杯酒后,阿八哈的脸色严肃了起来,问道:“你们东海国,我是知道的。你们在中原跟大汗的部民打过,还让大汗吃了亏。能打成这样,说明你们确实是好汉子。但是,你们就是大汗的敌人,而我则是为大汗看守牧场的,所以我和你们也是敌人。你们怎么会想着和我做友邻呢?”
章恺听了个囫囵个,正要回答,王文统却拦住了他,然后用标准的蒙语对阿八哈说道:“当年成吉思汗起兵对抗大金国的时候,他的部众,比如克烈部、乃蛮部等,都曾经是他的敌人,但后来却变成了他的亲密伙伴。后来成吉思汗攻入山东的时候,济南的将军张荣曾经对他坚决抵抗,但是后来也成为了他的忠实部下。这说明,敌人和朋友不是对立的,不能因为他是‘敌人’,就一定要与他为敌。成吉思汗尚且如此,更何况您呢?”
听他搬出了成吉思汗,阿八哈就不好说话了,总不能说祖宗的不对吧?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眼前一亮,问道:“难道,你们也有意归顺大汗?”
章恺一愣,怎么话题说到这个上了?这可不好啊,要是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这可是重大外交事故啊。于是他对王文统示意了一眼,让他赶紧否认。
王文统笑了一下,说道:“自然不是。如果忽必烈大汗打到我们那去了,或许可以商量,但不是还没有吗?不过,正如我之前说的,敌人和朋友是可以共存的,只要不起战事,我们还是可以友好往来的嘛,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和平共处合作共赢,这对后世人来说是个很理性的选择,因为后世人的价值观中“利益”是最大的。但对于现在的蒙古人来说,则不是很好理解,因为在他们的价值观中,“征服”才是人生最大的乐事,而虚无缥缈的“利益”……不就是钱和珍宝么,靠抢不就有了么?
这个说服不太成功,阿八哈汗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别儿哥和海都他们呢?他们与大汗作对,对你们来说不是更有好处么?”
别儿哥是占据了东欧的金帐汗国的可汗,从前几年开始就与伊尔汗国为争夺土地而进入敌对状态,甚至一度兵戎相见,正可谓同室操戈。而海都是窝阔台系的嫡长,一向认为蒙古帝国大汗的位子是该他家来坐的,蒙哥和忽必烈这些人不过是篡位者,因此一直在背后支持阿里不哥闹事,近年更是直接跳了出来,控制了察合台汗国与忽必烈作对。所以说,蒙古的四大汗国,现在分成了本部-伊尔和金帐-察合台两个集团相互对抗,理论上东海国应该找金帐和海都结盟才对。
王文统心里骂了一句:这不是找不到他们么,所以才只能来找你了。但面上依然自信地微笑着:“他们背信弃义,非是正人君子所为,而可汗您诚实守信,对大汗忠心耿耿,更值得我们敬仰。”
阿八哈受了这个马屁,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他盯着王文统问道:“那么,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呢?”
王文统抱拳往东方行了一个礼,说道:“从成吉思汗一直到现在的忽必烈大汗,在中原都重用来自西域和大食的色目人,可汗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阿八哈一愣,说道:“难道不是因为这些色目人臣服于我们大蒙古帝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