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轮转动不息,转眼辽国保大五年公元1125年已经到来,动荡不堪的上京道却还看不到结束混乱的曙光。
失去了大辽王朝的强力镇压,这片遵从丛林法则的土地更加无序而混乱,各方势力相互角逐之下,几乎每月都有几起或大或小的战斗爆发。
昨日,河董城东南约两千里的一处荒漠中便爆发了一场不甚激烈的战斗。
战斗的规模并不大,并因为被突击方当场溃逃而迅速结束。
但失败者四散而逃,却给兵力本就不多的突击者造成了不少的阻碍,以至于此战的最重要目标在混乱中再次逃脱。
次日黄昏时分,荒漠中,一小队疲惫的契丹人驻马远望。
“张仁贵,你眼力好,快看看那边是不是陛下?”
顺着北护卫太保术者手指的方向,骑在马上的侍从张仁贵手搭凉棚,远处的沙丘下,确实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太保,好像——是的!”
“快去迎驾,驾!”
没错,大辽天祚皇帝的保大五年开年就是在逃亡中开始的,只是这一次的逃亡显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狼狈。
年前,金军击败并俘虏辽国都统耶律马哥,耶律延禧因此失去了最后一支效忠于自己的大军,只能再次潜回西京道。
天祚帝前往倒塌岭节度使司,本欲寻求北部谟葛失的帮助,获得补充后再前往云中之地继续积蓄力量。
只是这一次,谟葛失却冷落了天祚皇帝,逼得其侍从以随身衣物换取食羊。
接连吃了几顿冷饭后,耶律延禧终于意识到继续南下的危险,仓惶逃回上京道。
之后的数月时间里,天祚皇帝只能不断转移于诸部之间,以逃避金军的探查。
最终,走途无路之下,其人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纳娶突吕不部节度使讹哥之妻谙葛,以期留在突吕不部渡过寒冬。
但此举不仅没有换来耶律延禧想要的效果,反而让部分随驾臣子看到了天祚帝雄心已失大辽未亡而亡的事实,极度失望之后便是难以排解的怨怼情绪。
随后的月余时间里,随驾臣子们利用突吕不部内部的矛盾不断串联,并趁着新年宴会之际发动叛乱,杀死了吕不部节度使讹哥。
这次叛乱的矛头直至耶律延禧,叛臣们计划劫持天祚皇帝,以利用其人最后的价值——作为投名状,投降在西北面发展的耶律大石。
关键时刻,耶律延禧新任命的北护卫太保术者、舍利详稳牙不里等人挺身而出击败了叛军。
因为突吕不部节度使讹哥死在了叛乱之中,有其妻谙葛的帮助,耶律延禧只要愿意,掌控突吕不部残部不会太难。
但其人害怕逃跑的叛臣引耶律大石来擒杀自己,不敢久留此地,更不敢继续向西北迁徙,只能带着少数愿意继续追随的随从折返东南方向,到金国的边缘地带冒险。
耶律延禧没想到的是,这次随驾人员的叛乱虽然被迅速平定,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极难消除。
天祚帝“强纳”讹哥之妻谙葛在先,吞并其部在后,手段极其下作,丢尽了大国天子应有的体面,也失去了继续号召上京道诸部的大义。
消息传开后,早就离心的草原诸部更有理由防范图谋不轨的耶律延禧。
诸部不仅不愿向行在提供补给,还暗中勾结金人泄露其行踪,使得残辽势力在上京道的行动越发艰难。
昨日,便是因为部族的出卖,天祚帝率众穿越荒漠时遭到了金军的突袭。
幸好,这支金军仅有三百多人,而这几年不在逃亡路上就在准备逃亡中也锻炼了耶律延禧的警惕性,危急时刻其人果断弃众而逃,才躲过了这一劫。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因为逃得太急,天祚皇帝的坐骑中午便力竭而亡,其人只能继续步行逃跑,才让随后赶来的侍从们追上了其人。
接连心腹臣子的遭遇背叛,疑心颇重的耶律延禧越发谨慎,轻易不敢在侍从们的面前表现自己的真实情绪。
“诸卿都是朕的最忠诚的勇士,何罪之——咕咕——呃,有谁带着干粮?”
耶律延禧此番逃亡确实狼狈,连干粮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早就饥肠辘辘,说话间肚子不合时宜地闹腾起来。
侍从们一阵摸索,只有术者的衣兜里还有几颗干枣,肯定饱不了肚子,但总比没有要好,天祚皇帝接过,丝毫没有嫌弃,直接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稍微补充了一点能量,耶律延禧想到昨日的金军突击心有余悸,迈开脚丫子就继续赶路。
“金军不会这么快就放弃,这里不能再等了,咱们继续走!”
“陛下,请上马!”
能追上皇帝的侍从都有坐骑,但也只有一匹马而已,耶律延禧没有马,肯定不能让皇帝真的继续步行,要想赶路,必然要有一个侍从让出自己的坐骑。
此情此景,谁让出自己的坐骑,就有很大可能走不出这片荒漠,等同于把生的希望交给皇帝,而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
天祚帝故意不开口向侍从们要坐骑,就是担心接连逃跑后,有人心存不满而再次借机发难,没想到张仁贵却毫不犹豫地交出了自己的坐骑。
“张卿——”
耶律延禧本想给张仁贵随便加封个官职,可与这名忠诚的侍从两眼相对,其人又觉对这样做会显得太没诚意。
这几年不断逃亡,他的朝廷百官换了一遍又一遍,以往臣子们最看中的封官许愿在朝廷失去应有的权威后,渐渐变成了最廉价也最没诚意的赏赐。
比如术者,原本就是个有名没姓的牧奴,不识字也没多大的见识,只有一把傻力气,并多次与金人以命相搏。
天祚帝任命其人为北护卫太保这样的高官,便是答谢他的忠勇,而术者也回以忠诚,始终对皇帝不离不弃。
但张仁贵主动让出坐骑选择独自留下,情况显然不一样,不能再封官打发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