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马金刀坐在树杈上,七拐八扭吹了一段儿口哨,惊蛰只会听不会认,愣是没听出来这板眼到底是西皮流水还是西皮二六。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段儿还吹得挺好听,惊蛰眯着眼睛靠着树,听着听着快睡着了。
忽然,余知葳没声儿了。
惊蛰还以为自家主子怎么着了,吓得诈尸似的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瞧见了一双黑靴子。
她战战兢兢把自己眼神朝上挪了挪,看见了黛蓝曳撒上的妆花膝襕——这年头穿蟒衣的内侍也不算少见,她仔仔细细数了数这膝襕上不知是蟒还是龙的东西的爪子。
惊心动魄数出来了五个。
惊蛰咣唧一下跳了起来,十二万分恐惧地唤了一声儿:“皇爷!”
年轻的皇帝冲她一笑一摆手就算完了,意思是让她赶紧起来,他正一动不动仰头看着余知葳:“子昙,你果真在这儿。”
余知葳差点儿忘记这句子昙是在叫谁,但是嘴比脑子动得快,先应了一句,才想起来这是贺霄给自己取的字:“皇爷这是听着声儿过来的。”
贺霄还没被人居高临下这么看过,觉得这个角度十分新鲜,再加上年纪小,并不十分拘礼,没觉得他和余知葳这种站位有甚么毛病,接着仰头冲着余知葳笑:“朕方才去洗冬苑,没见着你。想着你喜欢春海棠的,朕就想着来这儿瞧瞧,不曾想,还真遇上了。”
贺霄正是抽条长个儿的时候,从当初余知葳一把就能抱起来的半大孩子,彻底抽成了真正少年人的身量,只有一双小猫眼睛眨巴着,长睫毛忽闪忽闪,怎么都脱不了那一点孩子气。
“皇爷上来吗?”余知葳冲着贺霄伸出一只手来,“上面风景好。”
贺霄踌躇了一阵,最后自己扎上了曳撒的马面,把手递给了余知葳。
小贺霄没爬过树,折腾了好一阵子才被余知葳扯上去,余知葳大冷天儿的竟然出了一头热汗:“皇爷真是长高了……”
贺霄像是对自己如今这种长个儿的速度颇是满意,笑嘻嘻地掏出帕子来递给余知葳:“擦擦汗罢。”
贺霄并不是甚么真正的无知孩童,余知葳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她在跟贺霄相处的时候,总觉得他对自己的那一点情愫之中,反而掺杂着甚么不纯粹的东西,和余家息息相关。但也是正因为如此,余知葳对他并无甚么心思,甚至还能明明白白利用他这份感情。
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像在余靖宁面前那样瞻前顾后和刻意的避嫌,以一种一点儿也不注重男女大防的姿态接过了贺霄的帕子擦了擦额头,还冲着他笑:“皇爷这帕子,是我拿回去给您洗干净了呢,还是如今就还给皇爷。”
贺霄看着余知葳,喉头滚了两下,咽了一口唾沫进去。
这要是给余知葳留下,像手帕这种贴身物件儿,不仅算是私相授受,甚至还有一点定情的味道。可若是现在就拿回来,姑娘家的香汗就粘在上头,他再自己拿回去,揣在心口上……
又像是在说“心上人”。
贺霄看着余知葳泛着桃花色的眼角,忽然进退两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