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八年七月十七日,在乾清宫的西配殿弘德殿中,躺着时日无多的万历皇帝。
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翊钧已经五十八岁了。古代人的寿命比现代人要短得多,他这个岁数已经算长寿的了。
今天朱翊钧自觉病情又恶化了,他急忙召见英国公张惟贤、大学士方从哲、尚书周嘉谟、李汝华、张问达、黄克缵、黄嘉善、侍郎孙如游等朝廷重臣和皇太子朱常洛、皇长孙朱由校、慈庆宫管事太监王安。众人向皇帝跪拜行礼,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朝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靠前讲话,朱常洛马上走到床前跪在地上,朱翊钧见太子伏在床前心中一松,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一着急虚汗又冒了出来。常洛感觉到了,连忙抬头,见皇上正疼爱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泪水涟涟:“父皇!父皇!”
“洛儿来了!”万历轻轻抚摸着常洛的脸,胡须已很长了,不由叹息:“洛儿都快四十岁了,朕都要老死了。”
“父皇——”
“洛儿,朕知道你有一批交谊很深的大臣,可是你要记住,君王的威严不能为他们所夺。只可惜郭正域英年早逝,如果由他来辅佐你的话,朕是放心的。”
郭正域曾经是太子朱常洛的讲师,他博览精通经史子集,有经世致用的学问,勇于任事,操守廉正。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帮助朱常洛保住太子之位。
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在文华殿的后殿里,朱常洛出阁读书之时,正值寒冬时节,屋里异常寒冷。伺候他的太监居然在另外一间屋里围着火炉聊大天,就是不给他生火取暖。
当时他穿的衣袍里只有一件普通的狐裘,因为天寒衣少,屋里没有生火,冻得他全身发抖,四肢麻木,直打喷嚏。讲官郭正域实在看不下去,大发雷霆,说:“天寒如此,为什么不给皇长子生火御寒?”太监们才慢慢腾腾出来生炉起火。
如果郭正域还活着,那他一定是朱常洛心目中内阁首辅的最佳人选。可惜他八年前就去世了,听到父皇对郭正域的肯定,朱常洛想到以前心酸的往事,不禁潸然泪下。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洛儿!你的大伴王安,他德才兼备又忠心耿耿,可做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还有,你一定要立郑贵妃为太后!”
“为什么?”
朱常洛听了大吃一惊,郑贵妃曾经屡次加害于他,如今却要让他立这个死对头为太后。
“洛儿,不要违抗父皇的旨意,这是朕的夙愿。”
“是,父皇,儿臣谨遵父命,立郑贵妃为太后。”
“最后一件事,洛儿!国库空虚、财政枯竭,东北战事尤其重要。父皇留下的内帑,用在辽饷上吧。洛儿!依靠精明强干的大臣收复辽东,你要好自为之。”
“父皇,儿臣一定会做到的。”
“好!好!好!”万历皇帝说着,目光转向了在场的其他人,他看到了朱由校,用颤抖的手指示意皇长孙到近前来。
朱由校走到前来,跪在地上,卑微地问道:“皇爷爷,孙儿来了。”
“好皇孙,你要多读书,要上进。”朱翊钧说完这些,他才想到已经年满十六岁的朱由校是一个大龄失学儿童,还没有出阁读书。
“孙儿,谨遵皇爷爷教诲。”朱由校恭敬地回答道。朱翊钧听完这话,心里感到一丝安慰,他疲惫地合上眼皮。
灰暗的灯光照着万历深陷的双眼,越显得颧骨高耸。往日肥胖的肌肤,似枯叶覆盖在干柴上,身躯更显得瘦小。望着这位垂死的老人,想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大臣们的心翻江倒海,不知什么滋味。
突然,万历连连呼喊:“张先生,张先生!《帝鉴图说》在哪呢?”原来皇上觉着他正在听张居正讲解。他集中精力听着,可怎么也听不清,一着急刚要叫,张居正不见了,站在眼前的原来是慈圣皇太后和王皇后。她们在宫后苑内品茗聊天,就是不理自己。
“母后!梓童!是我呀!”万历赶紧向她们跑过去,可是,宫后苑内突然雾蒙蒙一片,她们都失去了踪影。万历在迷雾中着急地寻找着,一着急猛回头,才发现大臣们跪在榻前。
“都平身吧!”万历定了定神,下达了他生命中最后一道谕旨:“常洛继承帝位,几位尽心辅佐太子,治理国家!”万历喘息了一下又用尽力气道:“拟诏去吧!”
众人都退下去了,弘德殿中只剩皇帝和几个照顾他的内侍宫娥。不多时,郑贵妃从大门进来,缓步走向皇帝的床边。万历见到她来到身边,紧紧握着郑贵妃的手,好久没认真看她了。身材臃肿,皮肤松弛,双眼透着无助与哀伤,当年活泼俏皮的小姑娘在哪儿?
万历笑了:“你看你,都满脸皱纹了。”
“几十年过去了,臣妾怎会不老呢!皇上!洵儿他……”